“你好狠的心。”
幽冷的女聲,帶著強壓怨怒。
云清絮將霍昭抱在懷中,抬眸看向那站在幾米之外的玄衣男子,看著他闊別數年依舊俊朗尊馳的五官,看著他渾身上下矜貴又冷肅的氣度,萬千狠話縈繞心頭,不吐不快,可說出來,又覺得蒼白沒有意義。
跟一個無心的人。
計較什么呢?
與他多說一句話,一個字。
都讓她覺得惡心無比。
云清絮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抱著渾身是血的霍昭就要離開。
一直盯著這邊動靜的禁衛察覺到她要走,呼吸微凜,手搭在腰間的佩刀上,正要揮出去斷了云清絮的路,卻被暗處伸來的一只手給攔住。
那禁衛眉頭微皺,“頭兒?”
攔著他的人,不是旁人,正式玄翼最倚重的禁衛首領賀喜年。
五年不見,賀喜年光潔的下巴已蓄了薄須,褪去浮躁的氣質,變得愈發沉穩緘默。
作為跟在玄翼身邊的老人,他深知這位云氏在自家王爺心中的份量,雖然王爺……如今與王妃卷鰈情深,但這位云姑娘……可傷不得。
“退下。”
賀喜年遣退了那蠢蠢欲動的禁衛,看了一眼玄翼臉上的巴掌印子,腳抬兩步上前,正要開口叫停云清絮時,耳邊忽地傳來一陣風聲。
下一刻,便見一支精巧的、上面嵌著寶石與孔雀羽毛的羽箭,刺向云清絮的肩膀。
他瞳孔微縮,眼底露出驚色。
云清絮閃躲不及,肩胛骨被那羽箭刺穿,鉆心的痛意與鮮血順著那被洞穿的傷口溢出來,她的面色陡然煞白。
艱難地轉身,看向那射箭之人——
被玄翼抱在馬上的玄掌珠!
大名鼎鼎的掌珠公主,攝政王的嫡女,攝政王妃的獨女,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天之嬌女!
如今,著一身云錦,俏坐在馬背上,手腕上的瓔珞穿了幾圈,與那發上的珊瑚簪子相映成輝。
月光漫灑,將她襯得高貴清傲如神女。
云清絮有一瞬的恍然。
原來。
只要不是她同他生的孩子,他都會珍而待之!
……
玄掌珠自幼被玄翼捧在掌心,對這個父親依賴又信任,將其視為自己的所有物。
京中那些貴女,無論什么身份,除了娘之外,哪怕碰了父王的衣袖一下,她都要命人砍了她們的手腳,殺雞儆猴。
可今日在這荒野之地的深山老林里,蹦出來這么一個瘋瘋癲癲的野女人,當著她的面,竟然敢扇耳光羞辱她的父親!
這讓她如何能忍?
稚嫩的眼底閃過厲色和毒意,手中的弓箭閃爍著銀芒,被她再次搭弓上弦。
箭尖遙指云清絮,語氣是與玄翼同出一轍的冷漠高傲。
“敢在我的面前,動我玄掌珠的父親,賤婢,你跟你懷里的野小子,今天死定了。”
語罷,手指拉動弓弦,箭矢再次飛射而出。
隨著那箭矢飛出,她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擴散,抬眸望向玄翼,正要向他邀功時,卻發現自己射出去的弓箭,被自己引以為傲的父親攥在掌中。
弓箭穿刺的速度太快,將玄翼的虎口扯出一條深可見骨的疤痕。
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掌心滑落至袖口,又湮沒入他繡著暗金色云紋的衣袖中。
“父親!”
見此一幕,玄掌珠面色巨變,手中弓箭扔出去,忍著臉上抓心撓肺的痛意,沖到玄翼面前,踮著腳尖看向他流血的手,“父王!你瘋了嗎?你竟然……”
竟然幫那個鄉野賤婢!
玄翼松開手中的弓箭,沒有看玄掌珠,而是看向身形纖弱如同從前的云清絮。
語氣冷若寒霜。
“本王不是說過了嗎?”
“你,還有你的野種,不要再出現在本王面前。”
他兩句話說完,不知為何,心中驀地一痛。
那痛意淬骨,逼得他一口淤血悶在胸腔。
等他鳳眸里冷冽的光,與云清絮那不含任何感情的、冷眸的杏眸四目相對時,胸口又是一痛,淤血順著他的唇角溢出。
他猛地錯開臉,藏起自己陡然升起的狼狽,不敢再看她。
他的反應,皆被云清絮看在眼中。
卻激不起云清絮心中的半點漣漪。
任由肩膀血色彌漫,云清絮蒼白的唇,只淡淡道,“還請王爺明鑒。”
“我已帶著孩子躲入這荒郊野外、深山老林,茍且了五年光陰,未曾下過山,更未曾見過外人。”
“是王爺帶著女兒,不遠千里,從京城尋到閩南,一寸寸搜刮這人跡罕至的大山,非要將我和昭兒從深山里揪出來,折辱毒打一頓才罷休。”
“攝政王,我是真的不明白。”
“您分明坐擁天下,權勢富貴唾手可得,既有嬌妻美妾,又有愛女繞膝,為何不能在京城過您的神仙日子,非要追到這深山……將我們孤兒寡母趕盡殺絕!”
她鑿鑿的言辭帶著山的冷意,沁入玄翼的心間。
玄翼開口想說些什么,卻只得來滿嘴的血腥與苦澀。
一旁的玄掌珠不樂意了。
朝地上狠狠呸了一口,盯著云清絮那張臉,正要跟她對峙時,驀地想起去歲生辰宴上發生的一樁事。
父王為她和母妃建的天宮終于完工,恰逢她四周歲生辰,宴席便擺在了天宮最高的攬月臺上。
不怎么飲酒的父王那日痛飲一場,醉酒之時潑墨一場,花了一張仕女圖,而后抱著那仕女圖在露天之處睡著了。
母妃為父王披衣時,看到了那副仕女圖,瞬間炸了。
不僅摔碎了宴會上所有的杯盞,還將那十幾個貼身伺候父王的婢子當場賜死。
就連她,也莫名其妙地挨了母妃一巴掌。
那可是她的生辰宴啊!
母妃不僅給她準備的禮物敷衍至極,還對她動手,大開殺戒,更是將整個宴會廳都砸了!
母妃就是見不得她好!
母妃如何憤怒暫且不提,可她隱約記得,父王潑墨而成的畫像中,那位月下繡花的青衣女子,似乎與眼前這個山野村婦……緩緩重合……
那讓母妃失望崩潰之人,難道是這畫中人?
“來人。”
不等玄掌珠繼續燒腦的回憶,玄翼已從剛才的魔怔中清醒過來,冷聲道:“既然你不老實聽話龜縮起來,非要蹦出來鬧騰,那就別怪本王狠心!”
“賀喜年!將這母子二人用繩索綁住,送進客棧中,押入雜物間,等候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