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絮一走。
圍著馬車的人也都散開。
云清川想跟著追過去，卻被長姝公主叫住。
她眼角涂了一層淡淡的金箔粉，日光下閃爍的輝芒，與瞳孔里的晦暗交織，明明離得那么近，卻又看著那么遠。
“駙馬，如今死的人又復活了，這個替身，是不是也該送回京城了？”
長姝公主勾起右手食指，遙遙指向面色煞白的絮娘子，“你那樣疼惜你妹妹，不該留這么一個禍害，扔到公主府里礙眼，不是嗎？”
礙不礙云清絮的眼，她不知道。
但礙著她的眼了。
她討厭的人何其多，頻繁出現在她面前，如同釘子一樣釘在她眼里，她如何能忍？
今日是絮娘子，明日便是云清絮。
能除一個是一個。
眼底狠色閃爍，不等云清川回應，長姝公主已吩咐貼身的嬤嬤，“來人，備一匹快馬，將絮娘子送回京城，路上不必停靠，趁天黑之前……”
“慢著！”
云清川厲聲打斷她的話，像頭一次認識眼前之人一般，用一種極為陌生的眼神看著她。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去顧念這個？”
長姝公主挑眉，“哦？什么時候？不就是你妹妹死而復生了嗎？這算什么天大的事嗎？”
云清川聽她漫不經心的語氣，一股無名火在胸腔燃起，忍不住質問她，“你早知道是不是？那日陛下過來對絮兒下手，你便知道霍夫人就是絮兒對不對？”
“為何不告訴我！”
“看我一個人發瘋很有意思嗎？”
云清川雙目微微發紅，孤冷矜持的眉眼，隱露出幾分瘋狂。
蕈月是同他一路走來的人，怎會不清楚他與絮兒之間的感情？她明明知道絮兒活著，卻也和他們一起瞞著自己……
“為什么？”
云清川迎著她的眸光，與她四目相對，“我以為你我是夫妻，縱有些磕磕絆絆，也只是床頭吵架床尾和，總歸一條心，可此事……”
“此事太讓我失望了！”
看著義憤填膺的云清川，長姝公主也忍不住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譏諷來。
她右手抬起，摸著自己臉上已經淡去的紅痕，透過云清川，看向別處，“失望？到底誰讓誰失望？”
“當初為了一個替身，一言不合你便能給你結發妻子一巴掌，心寒的應該是本宮吧？”
“云清川，既然你那么喜歡你妹妹，何必要讓她嫁人？你娶了不就成了？”
云清川面色驟變，“閉嘴！”
烈日當頭，他被曬得渾身發寒，恨不得沖過去捂住長姝公主那涂的殷紅的唇，卻怕動靜太大，更引來旁人的注意，只能壓低聲音，低聲斥怒，“我警告過你，這話不要再講了，你為何還要揪著不放？”
“那是我親妹妹！我又不是瘋了！”
“你把我當作什么？你把絮兒當什么！”
他是男子，往后要混官場的，男人的圈子里，傳出這種話來，倒不會有太多影響。
可若那些人將污水潑到絮兒身上，絮兒將來如何自處？
她過得已經夠難了。
雖然假死之事將他蒙在鼓中，害得他這幾個月都渾渾噩噩的，可那是他的親妹妹，打斷骨頭連著筋，如今活著，無論好歹，總比那冷墳里孤零零一具尸體要強！
“壽安！”
云清川叫來身旁的侍衛，命令他將長姝公主帶回去，“公主累了，扶公主去馬車上休息吧。”
長姝公主面上冷意更甚，話從牙縫中擠出，“你要我走可以，我走便是，但是她——”
冷厲的目光落在瑟瑟發抖的絮娘子身上，“必須回京。”
噗通。
絮娘子跪在地上，雙手攥住長姝公主的裙擺，先發制人，“公主殿下……妾身，妾身不能回去啊！”
她又不是傻子，很清楚自己為何能留在駙馬爺身旁侍奉左右，如今正主回來了，她往后路途渺茫，與其被遣送回京城，一眼看不到未來的活著，倒不如現在拼一把，好為自己掙個前途出來。
無論是容貌還是才華，駙馬爺是她這輩子能夠上的最好的那一個了。
她絕不能松手。
絮娘子想到深處，逼出兩滴淚來，暈在眼角，凄楚可憐地仰頭，“公主有所不知，妾身已是駙馬的人了，這個月的月信遲遲不至，只怕……”
“只怕有身孕了！”
什么？！
此言一出，長姝公主立刻變了臉色，揪著衣領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恨不得破開她的肚子，好看看里頭有沒有裝著孽種。
“你還要臉嗎？！”
底下人傳話，這絮娘子雖日日待在駙馬爺房中，但屋里并未叫過水，伺候的人也沒發現旁的異常，因此，長姝公主一直以為，云清川與她沒有肌膚之親……
如今……
如今！
好一對狼狽為奸、不知禮義廉恥的奸夫娼女！
云清川沒曾想絮娘子會扯出這樣一番說辭出來，面上亦有些錯愕。
他雖夜夜召這絮娘子過來彈琴，但二人發乎情止乎禮，彼此都沒有更進一步的心思，她的身孕，怎么可能跟他有關？
眉頭微皺，云清川本想開口想解釋兩句，以自證清白，可長姝公主卻好似默認了這個事實一般，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云清川面前，當著眾人的面，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本宮真是瞎了眼了！”
長姝公主深吸一口氣，喉腔似有哽咽醞釀，心頭越悲哀，說出來的話越扎人。
“你統共去我的院子里不過去了兩回，正宮嫡出還沒出來，如今便要給我搞個庶子庶女嗎？云清川，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既尚了公主，便是本宮的駙馬，孩子的姓氏都要跟著本宮姓玄，如今一個賤婢鼓了肚子……她懷中的孩子，也配姓玄嗎？！”
從前溫柔眷戀的愛人，如今卻像仇人一般，明明靠的那么近，卻橫了一道無法跨越的溝壑在其中。
兩兩相望，只剩下爭吵和失望。
……
二人吵得正歡，一旁看戲的玉漱公主也被婢女攙扶著，笑瞇瞇地看戲。
看到熱鬧處，沖婢女招了招手，示意她側耳過來，她有話要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