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強睜開雙眸,血紅的雙目死死盯著朝他走來的玄翼。
似是要將他的模樣記到靈魂里,下輩子投胎轉世了,也要找他索命。
玄翼看他,也再無之前的憐憫與惋惜,俱是冷漠。
他可以縱容這小子有脾氣。
卻無法輕縱傷了珠兒的任何人。
先殺了他。
再斬了他的九族。
殺雞儆猴,以他的血昭告天下,他的女兒尊貴不可侵。
往后他帶著珠兒行走朝堂時,旁的人也會忌憚些。
就在那冰冷的刀刃刺穿了霍昭脖子的外皮,即將割到血管時,一聲凄哀的、不可置信的女聲乍響在眾人耳邊。
“住手!”
一位身穿白裙的女子,半身跌跌撞撞的雜草,跟著前頭狂奔不已的威武,來到了眾人視線中。
不是云清絮又是誰?
原來,威武剛才不是逃跑,而是叫救兵去了。
威武過去時,霍千斛還在跟玄璟淵周旋,想要套出對方來此的目的,云清絮擔心兒子便先跟了過來。
往常在山里,也有這種情況。
昭兒做些危險的事,去了危險的地方時,威武便會跑回來“告狀”。
大多時候有驚無險。
可這回,她明顯感覺到威武身上散發出來的急躁,那短促的嗚嗚聲讓她心底的不安越來越重。
剛開始只是小跑著,到后來,隨著那不安感的加重,小跑變成狂奔。
夜色深重,她的衣衫、裙角、鞋襪被嶙峋的枝干刮的斑駁臟污、小腿上刮出無數傷口,可她卻緊追著威武不敢停下腳步。
終于。
到了那月光盛亮的地方,隔著幾簇火把,看到了命懸一線的兒子。
而那要殺了她孩子的人……
竟然是……
玄翼。
轟。
像一把火扔進她腦袋里,將她燒的理智全無,她撞開那些持著火把的暗衛,沖到兒子身前,來不及處理他身上的傷口,而是抬手甩了玄翼一巴掌——
力道之大。
用盡畢生的恨意與絕望。
玄翼看到突然出現的云清絮,亦是大腦宕機。
一種無法名狀的喜悅浮上心頭,一個盤旋于心的名字即將脫口而出,下一刻,卻又消失在唇邊。
他踉蹌著后退兩步,手中的匕首砸在地上,怔愣地看著云清絮,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不發。
另一邊,云清絮控制不住,抽了玄翼一巴掌后,震得自己手腕生疼。
她無暇多顧,迅速朝地上的霍昭看去,待看到兒子身上無一處好肉的慘狀時,整個人如遭雷劈。
“昭兒……”
她的唇音艱難的哆嗦著,她的雙手想將自己的孩子抱起來,卻又怕碰到他身上的傷口將他弄疼,她面色煞白一片,從懷中抽出那隨身攜帶的云帕,想為霍昭的脖子止血,可顫抖的雙手根本握不住那輕飄飄的云帕,帕子不受控制地砸落在地上,連帶著她的雙膝,也跌跪在霍昭身前。
“對不起,對不起……”
淚如雨下,云清絮看著霍昭渾身嶙峋的傷口,痛的幾乎要窒息。
試問天下有哪個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人摧殘至此,能不哀痛欲死!
她不該帶昭兒住進這深山的,她不該讓昭兒一個人出來的,她當年不該招惹玄翼,她……
她做過的錯事太多太多!
有什么報應到她身上便罷……
為何要傷害她的孩子!
“娘……”
霍昭感受到手背上密密麻麻的濕意,艱難地抬起手腕,帶血的手背擦拭著云清絮的眼淚,臟污的小臉上揚起一個明媚的笑。
“娘,昭兒不疼。”
這一幕。
似曾相識。
好像很多很多年前,像前世那么久,也有一個孩子趴在她的懷里,蒼白著臉,嗓子里發出短促的咳嗽聲,一邊依賴又信任地看著她,一邊用羸弱的手撫摸她眉間的褶皺,告訴她,娘,淵兒不疼,你不要擔心……
兩個孩子的眸光重疊,跨越時間與空間朝云清絮襲來,那讓人絕望的窒息與哀痛,沁入她每一寸骨血之中,她的脖子像被人用鐵鎖勒住,以命運之名,越拉越緊,要將她當場勒死。
可她不能死。
罪魁禍首還沒死,她憑什么死!
云清絮迅速檢查了霍昭的身上的傷口,發現沒有致命傷后,心下稍安。
接著,脫了自己的外衫,扯成許多狹長的布條,為霍昭勒住身上流血的部位。
在山里多年,她早學會了如何處理簡單的傷口。
這些擦傷、鞭傷、雖抽的鮮血淋漓,但只在表皮,用上好的膏藥養上半年,便也能痊愈。
可臉上這道傷……
云清絮看著那深可徹骨的傷口,看著那貫穿了昭兒半張臉的鞭痕,恨不得跟玄翼一起同歸于盡!
昭兒愛讀書。
小小年紀便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修身治國平天下,是他的追求。
他的身份,唯有讀書科舉一道才能走上朝堂。
可科舉不允許學子身上有傷疤,朝官更不允許臉上有瑕!
身家清白、學識出眾、溫和守禮、面容俊美、身材勻稱……這是云朝選拔官員的標準。
任你是狀元之才,若你足下跛腳,也要被朝廷拒之門外!
這樣深的傷口,如何能不留疤?
……
不知何時。
暗處又有兩道幾不可察的腳步聲靠近。
正是擔憂云清絮,追著跟出來的霍千斛和玄璟淵。
二人原本急色匆匆,可察覺到隱藏在暗處的暗衛時,便收斂了腳步。
為了防止被暗衛發現,二人收斂呼吸,隱著身形,緩緩潛伏至此。
尤其是玄璟淵。
半點動靜都不敢發出來。
因為他早就發現,隱在暗處是攝政王府的暗衛。
若非云清絮在此處,他絕不可能跟過來的。
好在這群人注意力都在云清絮身上,無心關注他這個“死人”。
待躲到樹后,隔著樹影婆娑,發現霍昭那小混蛋被傷成這般狼狽模樣時,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好啊好啊。
攝政王還真是公平。
兩輩子了,對待自己的骨血一樣狠辣無情。
他渾身的傷口拜攝政王所賜,九死一生方才逃過他的魔爪,對他動手,還可以解釋為權欲熏心,想要他屁股底下的皇位。
可對這五歲的小混蛋下手……
就是純變態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攝政王可真是連畜生都比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