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碼頭。
一個碩大的集裝箱被粗魯的推到地上,隨后門被從外打開,有說著別國語言的人在吆喝著什么。
嚴輝壓根聽不懂,身后擠擠攘攘,他被擠出來,呼吸著滿是海風味道的空氣。
他四處張望,發現周圍站滿和他一般面龐的男人。
他們如同新生兒一般,好奇打量這個世界。
對了,沒錯,他們在海上飄飄晃晃好幾天,已經抵達國外了。
沒花錢來的!
多劃算!
盡管饑腸轆轆,身心俱疲,嚴輝眼里卻透出光亮,他只需要三年,三年,他會在這里掙到五十萬再回國,令人刮目相看!
正這樣想著,不遠處傳來爭吵聲。
有男人發現位置不對,處境不對,率先質問,倏地,外國面孔,手持長鞭的男人面色一狠,揚起鞭子抽在那人身上。
他還有同伙。
幾個人一邊抽人,嘴里罵著生疏的中文。
“老實點,臭豬玀!”
嚴輝瞳孔一縮,下意識后退。
這時,他余光瞧見一個熟悉的啤酒肚在往外走,他一怔,忙追上去。
“牛哥!牛哥!等等我!”
正是當初和嚴輝交接的牛望天,他旁邊還有他兒子,牛高豐。
父子倆正要掏出提前預備好的憑證和錢,離開這。
嚴輝沖上來,“牛哥,你是不是把我送錯地方了,我要走!我不在這!”
牛家父子對視一眼,倏然都笑了。
“你這人,閨女那么聰明,咋你就那么蠢呢,這幾天被當豬狗一樣對待,你還沒搞懂自己上的啥賊船啊。”
嚴輝心神巨震,“你啥意思?”
牛望天翻白眼,“字面意思,你上賊船,進賊窩了,你閨女把你賣了,你就在這老實干活吧,爭取十年后被丟下公海喂魚的尸體別那么瘦。”
你閨女把你賣了……
嚴輝大驚失色。
“她敢!她是我閨女!”
“她有啥不敢的!”牛高豐還怨氣重重的。
“要不是遇到她,被她坑了,我和我爸至于逃之夭夭跑到國外嗎?話都聽不懂幾句,氣死我了。”
聽不懂話并不難處理,學學就行了。
離開這個魔窟才是最主要的!
牛望天趕著帶著兒子去交接,好在一切順利,沒有任何問題,父子倆趁著月色,悄然離開。
身后傳來嚴輝崩潰的喊聲。
“站住!你們站住,帶我走!帶我走!”
“嚴賤妹你個賤貨,嚴賤妹我遲早殺了你!”
他引起騷動,于是他沒逃脫一頓打,被拉去關在臟亂差的小屋子里,反思禁閉。
以前被送到這來的一個男人,因為會說兩國語言,被任命為管理這群‘新貨’的小領導。
他來勸嚴輝老實點,起碼能有飯吃,若是這樣死熬,沒兩天就會被丟到海里喂魚。
喂魚。
嚴輝嚇得妥協,然后過上在公海小漁船上,沒日沒夜干苦力的數年。
剛開始,他恨意滔天,辱罵賤妹,怨恨劉金蘭生出個心狠手辣的玩意。
然后,他開始期待親媽惦記他,大哥出動全部的力量,花贖金來尋他,接他。
再然后,他只想回家,只要能回家,讓他做什么都行,天天去幫元寶喂豬,睡豬圈都行。
最后,在崩潰的邊緣,嚴輝腦海里全是小時候的回憶。
那會,賈淑芬在隊里名聲很兇橫,上工、吵架、干架都是第一名。
但回到家,做飯時,她會在柴火里窩一個紅薯。
烤紅薯香味傳出來,賈淑芬扒掉黑乎乎干硬的殼,給他們分成三部分。
嚴聰最小,吃中間那截,他吃頭,大哥吃尾巴。
三人狼狽啃著紅薯,就好像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嚴聰天真的問,“媽你咋不吃?”
賈淑芬一邊說不餓,然后罵他們餓死鬼投胎,一邊又背著他們抹淚。
哈。
人在徹底的失去后才會回想曾經擁有過的幸福美好。
嚴輝現在真的很想聽見賈淑芬罵他的聲音。
有力的,中氣十足的母親,在自己能力范圍內的極限,是無數次想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希望啊!
可惜,他不能享受,也沒法報恩。
嚴輝流下痛楚絕望的淚水。
不過此刻的賈淑芬,確實在‘拯救’子孫。
一大早,溫寧起床出來,就見賈淑芬換上自己干凈整潔的衣服,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還背上她的碎花小包包。
溫寧疑惑,“媽,你要上哪去?”
賈淑芬搖頭嘆氣,“命苦啊,攤上個工作忙的二孫子,讓我去幫他守著對象,哎,我咋還不……算了算了一大早,不能說不吉利的話。”
溫寧問,“二毛嗎?他讓你去看著小也?”
“嗯。”賈淑芬點頭,還往包里塞水。
“他說賤妹碰見他和小也,怕賤妹去找小也麻煩,就讓我去守著小也工作。”
溫寧思索一瞬,能明白二毛如此做的意義。
倒沒有不顧親奶奶的安危,而是因為他知道,親媽給親奶安排了保鏢,親奶去盯著會小也,就相當于保鏢一下子照顧兩。
這個鬼機靈。
溫寧勸阻賈淑芬。
“媽,你忘記小也工作的地方是咱家的了?你帶一堆人過去,坐那狂吃海喝都沒人敢說你半句,你還帶水啊紙啊去做什么?沉得很。 ”
賈淑芬眼一亮,“是噶,瞧我老了,這記性差,成,我放回來。”
溫寧輕擰細眉,“媽,我讓助理約明天醫院的號,你該去做今年的體檢了。”
“啊……好吧。”
兒媳婦是為自己身體好,賈淑芬沒有阻止,干脆應下。
只是心情不咋好就是了,體檢麻煩得很,還得餓著肚子抽血。
正巧嚴剛走出來,賈淑芬張嘴就罵。
“睡睡睡,全家就你起得最晚!跟豬兒蟲一樣!”
嚴剛:“……”他想把腳縮回去。
他無辜的望向溫寧,溫寧失笑,解釋。
“媽明天要去做體檢。”
哦,他是撒氣的。
嚴剛走出來,順手幫忙收拾桌子,嘴上道。
“我同事老張的爸前兩天確診什么阿爾茲海默癥,就是老年癡呆,記不住家里人,轉個身就忘記自己要做什么,出去走都找不著路回來,媽,你是該去做檢查。”
溫寧怕的就是這個。
嚴剛說出來,成功地讓賈淑芬心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