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細不一、顏色各異的線條遍布朔州境內,橫亙數百里的疆域,這些線條都代表著邊軍的作戰部署,令人眼花繚亂。
六部尚書們的腦子們還是一團漿糊,直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包括景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萬對二十萬,近乎全殲,殺其主帥?而且從呈上來的軍報看并不是殺敵一千自損九百九的慘勝,各部傷亡基本上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
你他么是天兵下凡還是長了三頭六臂?
可看著此戰的布局景翊又說不出話來,洛羽的排兵布陣確實精妙絕倫,連他都不得不心服口服,讓他當洛羽的對手也絕想不到這一仗會這么打。
滿臉皺紋的皇帝更是裹著一件裘絨來到了地圖前,目露震驚:
“絕,太絕了。
數十萬兵馬在茂山一線對峙,卻派精銳騎兵轉戰六百里,奔襲五天五夜,釜底抽薪直插朔風城。只要攻破朔風城,燒毀羌兵屯糧,我軍最起碼能立于不敗之地。
再靠朔夜川七軍匯聚,與羌兵死磕,前后夾擊,一點點吃掉敵方主力!
妙計啊,真是妙!”
在場的大臣或許有人不怎么懂兵法、打仗,但你就算是豬也該明白,十萬大勝二十萬,絕對是布局巧妙!
不過殿內的氣氛似乎有些詭異,明明是己方大捷,但除了戶部尚書和兩位皇子外,其他人的臉上似乎都看不到什么笑意。
贏了咋還不開心捏?
“一戰殲敵二十萬,真乃我朝數十年來未有之大捷。”
戶部尚書程硯之老大人率先道喜:
“微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此戰之勝乃陛下之福,江山社稷之福!開疆拓土之功!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了程硯之帶頭,眾臣才齊聲道賀,但喝彩聲中似乎帶著些另外的意味。
景弘何等人物,如何感受不到氣氛的詭異,似是無意地問了一句:
“怎么,諸位大人好像另有話講啊?”
吏部尚書夏甫左看右看,最后躬著身子說道:
“陛下,擊敗二十萬羌兵確實是大功一件,振奮軍心民心,揚我國威;攻占三州、開疆拓土也是蓋世之功。
可玄國公擅自傳檄天下,將奴庭命名為北涼,是不是有些逾越規矩了?新打下來的三州到底是他說了算,還是陛下說了算?
玄國公此舉頗有先斬后奏的意思,置朝廷顏面于何地?”
此話一出,眾臣皆屏住了呼吸,皇帝陛下的眼眸中也有不一樣的光芒在閃爍。
“夏大人這話嚴重了吧?”
景淮皺眉道:
“奴庭三州本就是涼地,又在我大乾西北方,稱之為北涼合情合理。畢竟大勝,總不能還稱之為奴庭吧?
父皇,兒臣覺得玄國公此舉并無不妥之處。”
景翊的臉色逐漸恢復正常,笑道:
“呵呵,六弟不用緊張嘛,夏大人只不過是隨口一說,本意也是替朝廷顏面著想。”
“北涼就北涼吧,朕并不在乎這些。”
景弘平靜地說道:
“正如淮王所言,畢竟是涼地舊土,北涼二字也好讓百姓有些歸屬感。”
景翊輕聲道:
“父皇,兒臣以為現在該考慮兩件事,第一,北涼三州未來交給誰治理;第二,玄國公要不要賞,怎么賞?”
眾臣的眼珠子都轱轆直轉,景翊這兩句話可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三州誰來管?洛羽?
那大乾朝可就會出現一個坐擁六州的封疆大吏,皇帝能安心嗎?但你不給他給誰?朝廷再派一個節度使過去?隴西會同意嗎?
另外,封賞這個問題也值得說道,別忘了,當初洛羽出兵奴庭看起來名正言順,實際上明眼人都知道是抗旨不遵,隨便找了個借口糊弄朝廷罷了。
這一仗如果打輸了,洛羽注定要殺頭抄家,只不過現在打贏了。
在場的都是老狐貍,問題誰都明白,但都沒有吭聲,他們很清楚這件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決定的。
景弘目光微凝,沉默許久才輕輕一揮手:
“傳旨,暫時先讓玄國公派兵駐防三州,穩定民心,恢復吏治;再昭告天下,就說三州光復,以后北涼便是我大乾疆土!
至于其他的,日后再議!”
眾臣心知這是陛下拿不準主意,趕忙齊齊彎腰:
“遵旨!”
“臣等告退!”
眾臣魚貫而出,偌大的御書房里只剩景弘一人負手而立,靜靜地望著地圖,視線始終落在隴西、北涼的位置。
這位上了年紀的皇帝輕嘆了口氣:
“確實是人才啊,可惜,不姓景。”
……
短短一天時間,朔風大捷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座京城!
殲敵二十萬,殺西羌七皇子、殺三位平章大將軍,占三州之地,此乃從未有過的大捷,舉國歡騰,民心大振!
這可不同于以往隴西在邊關擊退強敵,這次是主動出擊占領了北涼三州,頗有些攻守易型的味道,國人豈能不振奮?
不止是民間震動,官場同樣暗流涌動。
朝廷大員們思考的可不是三州收復、擊敗羌人會如何提振國力,他們思考的是以后的朝堂布局。
弄不好又是一位重量級封疆大吏即將出現!他們身處朝堂旋渦該如何行事?
翊王府中
景翊眉頭緊皺,在地圖前兜兜轉轉,語氣不忿:
“真被先生猜中了啊,洛羽不撤兵是因為有破敵制勝的把握,西羌這些廢物,二十萬人都打不過隴軍!”
身穿樸素麻衣的范老瞎子拄著一根拐杖唏噓道:
“老夫是猜中了他有破敵之策,但萬萬沒想到他能一口氣吞掉二十萬羌兵,還殺了耶律昭夜。
隴西鐵騎甲天下,果然不虛。
殿下,此人確實是大敵啊。”
景翊心頭微顫,他和范瞎子相處了這么久,頭一次聽到老人用如此凝重的語氣說話,說明此戰的結局真的是太過出人意料!
“我知道他是大敵,所以我們決不能坐視洛羽步步崛起。”
景翊面帶寒意:
“這兩天京城流言四起,百姓們都在議論隴軍的蓋世之功,民間皆言應該給洛羽封王拜相,再加封三州之地,頗有愈演愈烈之勢。
若是我猜得沒錯,背后定有隴西的探子在推波助瀾。
洛羽已經坐領隴西三州,再把北涼三州給他那還得了?先生可有法子阻止此事?”
老人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泛白的眼眸空洞的望向遠方:
“洛羽出兵奴庭可不是為了什么拯救萬民、替天行道,他本意就是想把三州握在手里。現在仗打贏了,想從他手里扣下三州難如登天。
但明知不可為,咱們也要試一試。
派人在城內散播謠言,就說洛羽暗壞不臣之心,同時還要制造輿論,就說大乾朝從未有過一人坐領兩道節度使的先例,咱們把水攪渾,至于成不成,只能看陛下的意思了。”
“行吧。”
景翊目光微寒:
“我這就派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