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過后,拿著柱子遞過來的一沓資料,徐建軍看的眉頭直皺。
“這都是什么玩意兒?剛剛成立一個月,連廠房都沒有,就敢找上門來當宏達的供貨商了?”
面對徐建軍的詰問,柱子明顯是有備而來。
“軍哥,深市二月份頒布了《鼓勵科技人員興辦民間企業的暫行規定》,給這些技術人員創辦私營企業下了指導意見,讓他們自籌資金、自愿組合、自主經營、自負盈虧。”
“很多人覺得這是砸了他們的鐵飯碗,不過也有腦子靈活的,把變革看成是機會。”
“您手上的這家臨時成立的小公司,就那幾個人,不過他們屬于自身有過硬技術,想要擺脫束縛,邁開步子大干一場的類型。”
“您不是教育過我們,要尊重科學、了解技術嘛,我一直把您的話記在心頭,所以對這方面特別關注。”
“這幾個人之所以有底氣找上門,主要是他們能夠優化控制器,我試過他們提供的樣品,裝到世嘉的街機上,操控的精準度和靈敏度都有很大提升。”
聽了柱子的解釋,徐建軍才重新往下看去。
這個時期,深市的確催生了不少高科技民營企業,遙遙領先應該也是在今年成立的。
說實話,純技術人員搞企業,如果沒有運營和營銷方面的高手輔助,就算技術很牛掰,也很難存活下去。
如果本身參與這些雜七雜八事情的處理,精力分散,又很難維持技術方面的優勢。
由于有政策扶持,今年肯定會有大量的人員涌入創業這個賽道,可大浪淘沙,能活下去的還是極少數。
上面提到的那位,要關系有關系,要原始資金有原始資金,剛開始不是照樣賠的底朝天。
人家能走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就是錯了之后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可大多數人是沒有那個命的,嘗試一次不成,基本就宣告這條路你走不通了。
國內目前的科研水平有點菜,這得承認,不過人口基數那么大,總有那么幾個強人,出類拔萃的讓人瞠目結舌。
如今正在閉關寫代碼的求伯君,就屬于這種類型,人家是連徐建軍見了都得行注目禮的存在。
小日子企業的老毛病,技術喜歡像擠牙膏一樣,一點點地往外擠,這樣才能讓利益最大化。
這幾個人能在控制器方面有技術突破,徐建軍也沒感到有什么意外。
“約個時間會會他們,我的確比較看重技術,可如果光有技術,卻沒能力使其落地,那么一切都是空談,真把訂單交給他們,估計交貨將會變的遙遙無期,那樣完全就是給自己挖坑了。”
能在某個技術領域追上小日子的水平,這種人,放在他們原單位也絕對屬于中流砥柱的人物,可就是這樣的人,接到柱子電話,激動的一愣一愣的。
柱子是開著免提的,對方話語間的亢奮,辦公室里的三人都能聽的出來。
楊守東不由地暗自感慨,他這個小舅子,已經到了能輕易決定一家初創企業生死的地步。
別看徐建軍在家的時候,不顯山不露水,總是掛著那種人畜無害的淡淡笑容,可在宏達工業區,以及世嘉在蓮花山旁邊的那個新建工廠,都是一言九鼎的存在。
不光深市的大人物給面子,就連那些緊隨其后入駐的小日子外資廠商,來拜訪的時候,都是畢恭畢敬的。
誰能想到,從京城胡同里,能走出他這么一號人物。
“事兒都處理完了吧?走,去我那兒喝兩杯去,你二姐帶著孩子去港島見世面,剛開始我還挺高興的,終于能清靜一段時間,可才過兩天,就有點想他們了。”
楊爍兄弟倆有多鬧騰,徐建軍深有體會,他才不信楊守東的鬼話呢。
“老楊,你這話誰信呢,你問問柱子,看他信不?放心,二姐這次應該會在那邊住一段時間,沒那么快回來,畢竟廖蕓在港島也沒幾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有二姐去陪著消遣,也不會感覺無聊。”
柱子聞言哈哈大笑。
“別的我不知道,反正咱姐在家的時候,老楊可不敢張羅喝酒什么的,要不還是去我家里吧,讓我媳婦兒再準備幾個小菜。”
“得了吧,你媳婦兒現在哪有心情伺候咱們,還是去我那兒吧,涼菜弄好了,剛才我來你辦公室之前,已經交代食堂那邊給整幾個小菜,這會兒應該弄差不多了。”
柱子這次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楊守東的提議。
他們倆在這兒打啞謎,弄的徐建軍都忍不住好奇問道。
“柱子媳婦兒咋了?你小子不會也折騰出二胎了吧?”
“不是,他哥的問題。”
一聽說是剛子,徐建軍大致就能猜到出了什么事兒。
如同那些經紀人看自己手下藝人一樣,他們精通行業規則,清楚哪些行為是絕對的雷區,屬于站在上帝視角看問題,可有的時候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手下藝人在塌房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因為就算你陳述利弊,也給出警告,依然擋不住有些人為了那點欲望犯蠢。
徐建軍看孫志剛也差不多是這樣子,前兩年那場風暴,提前把他們支開,讓其躲過一劫,當時全都是感恩戴德,心懷敬畏,可沒過多久,就好了傷疤忘了疼。
依然我行我素,肆意妄為,那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剛子怎么了?”
柱子了解徐建軍為人,他不止一次說過,良言難勸該死的鬼,柱子對此也深以為然。
所以大舅子出事兒之后,他雖然積極應對,但內心深處是有些情緒的。
“聚眾斗毆,一個差點沒救過來,還有兩個終身殘疾,剛哥是領零頭的,這次肯定跑不了。”
“我嫂子已經開始鬧著要離婚了,丈母娘根本勸不住。”
“現在他坐牢已成定局,重點是安撫住我嫂子,真要是離了婚,把孩子帶走,這個家就算徹底散了。”
話題說到這里,幾個人默契地不再繼續。
楊守東聊起南方人的酒量,說的是頭頭是道。
“我這種水準的,到你還有大哥跟前都不敢得瑟,也就勉強可以欺負一下小民子,不過在這邊,一般人還真不敢跟我拼酒,豫省的還好說,只要是敢上桌的,最少得有半斤的量,湘南還有粵省本地的這些家伙們,就完全不行了,連著干幾杯,他們就直接鉆桌子底下了。”
徐建軍對吸煙提不起一絲興趣,不過偶爾小酌幾杯倒是無傷大雅。
也許是知道給大老板準備的,食堂廚子超水平發揮,幾個小菜弄的色香味俱全,加上早已備好的涼菜,用來佐酒是足夠了。
他們三個人推杯換盞,正在興頭上,柱子媳婦兒卻抱著孩子找了上來。
柱子一看他媳婦兒現身,杯中的酒都來不及喝,告了個罪,就急匆匆地堵在門口,然后很快就消失不見。
“看來柱子媳婦兒還不死心,可能是想通過你找找門路,盡量判輕一點。”
徐建軍端起酒杯,跟楊守東碰過之后,一飲而盡。
“有的人,只有經歷過真正的痛楚,才能吸取教訓,而有的人,就算是得到教訓,依然會屢教不改。”
“如果犯了錯,不想著悔改,把逃脫制裁當成是理所當然,這種人還是不要接觸的好,免的被他自身的因果影響到自己。”
“現在他們最應該做的,就是積極治療賠償,能獲得受害者的一部分諒解,對量刑會有一定幫助,其他動作都是徒勞。”
柱子顯然跟徐建軍是一樣的看法,把自己媳婦兒扯到家里,忍不住訓斥道。
“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別把這事兒鬧到軍哥跟前,你怎么還不聽?”
“我不是著急嘛,嫂子咬著不放,非要離婚,說我哥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把自己送進去才甘心。”
柱子盯著自己媳婦兒,也不說話,那意思再明了不過,嫂子說的一點沒錯,自己這個大舅哥,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進去是遲早的事兒。
“也就是現在沒那么嚴了,要放到幾年前,就大哥這樣的,很大概率是要吃花生米的。”
“那時候多少大人物家寶貝兒子孫子都難以幸免,所以你別抱僥幸心理,他這回牢飯是吃定了。”
“而且他上次脫離宏達,就跟軍哥沒有半點關系了,你剛才上去想干什么?別讓我難做好不好?”
孫燕芝也是病急亂投醫,口不擇言道。
“聽說世嘉開工那天,副市長都去捧場了,能不能讓軍哥幫忙打個招呼,少判一天都是好的啊。”
“你給我趁早打消這種想法,他被抓進去,是誰冤枉他了嗎?”
“軍哥家老大就是干公安的,他也是嫉惡如仇的性格,上次能破天荒把這群人打發到這邊,可能也是認為這群人的毛病沒那么嚴重,可你哥這是屬于實打實的犯罪,而且已經被抓進去了。”
“如果你想拉著我也去跟你哥陪葬,現在上樓去,我不攔著你。”
見丈夫動了真怒,孫燕芝怯懦地不敢吭聲。
接著就是抱著孩子,不停地抽泣。
嫂子現在跟他們不是一心的,娘年紀又大了,柱子就是她的主心骨,要是把他也給惹毛了,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爸爸,我餓了,能不能給我弄點吃的啊?”
還是李富貴同學的話,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柱子二話沒說,跑去食堂又打包了點飯菜。
等他回來,孫燕芝眼睛哭的通紅,卻沒有繼續在哥哥的事情上糾纏。
“你趕緊上去陪著徐老板吧,我不去煩你們就是了。”
見孫燕芝終于能正常說話,柱子才說出了自己的安排。
“你告訴咱娘,就說大哥家孩子以后的學費生活費,不用嫂子操心,由咱們負擔,還有這次的賠償,也不會動家里的積蓄,讓她放寬心。”
“以后咱們能幫襯肯定會幫襯,但前提是那時候還是一家人,如果鬧離婚,不光現在他們家里的那點錢全都要搭進去,侄子咱們也沒理由去管。”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都到這時候了,企圖用親情喚醒對方的責任感,顯然不太可能,那就只能從利益方面著手。
剛子在南方這些年,錢沒少掙,雖然他花錢大手大腳,但是按照柱子估計,留下來的也不會少了。
如果這筆錢不用賠進去,大嫂以后生活也有個保障,她應該就不會鬧的太難看。
“大哥上班是給別人看場子的,也是幫別人扛事的,這些錢不應該是他們出嗎?”
“那個當初拉剛子過去的老板,出了事兒人就跑了,人家精的很,怎么可能這個時候站出來。”
“他們這種人,順的時候跟你稱兄道弟,真遇到事兒,跑的比兔子都快。”
剛子當初被人家忽悠幾下就覺得自己多了不起,是干大事兒的料,放著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去夜總會給人鎮場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這是腦子抽抽了,可他當初拗的很,誰勸都沒用。
為此柱子跟大舅哥兩人還差點打起來。
安撫好家里,柱子才重新跑上樓。
上來先給自己倒了三杯酒,嚷嚷著打擾了興致,要自罰幾杯,不過他才喝了一杯,就被徐建軍攔了下來。
“得了,都是自家兄弟,就別這么見外了,意思一下就行,你還來真的啊?”
“剛才老楊跟我說剛子的事兒了,聯系受害者家屬,別管人家原不原諒,態度先擺正了,該賠付賠付,該道歉道歉,至于最終結果怎么樣,就不是咱們能夠左右的了。”
“讓你大舅哥在里面好好改造,看他以后還會不會干這種不長腦子的蠢事了。”
柱子聽了一個勁地點頭,其實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雖然說話肯定不如徐建軍好使,但多少也會起到一點作用,不過他不敢扯著宏達這個大旗去活動。
畢竟這一切都是徐建軍給的,沒有他的允許,柱子可不敢輕舉妄動。
但剛剛聽徐建軍的語氣,只要是在規則之內,適當的照顧應該問題不大,這讓他長長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