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洛陽新都的城門在晨曦中緩緩開啟,幾匹看著并不起眼的駿馬混在出城的人流中悄然離去。
馬背上的朱元璋換上了一身尋常富家翁的綢緞衣服,卻掩不住眉宇間那歷經沙場的凌厲;馬皇后則是一身素雅布裙,風韻猶存的臉龐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劉伯溫跟在二人身后,同樣作尋常文士打扮,眉頭微蹙,顯然對這次倉促的遠行并不全然放心。
“重八,當真不坐火車?此去福建,山高路遠,你這身子……”
馬皇后忍不住再次開口,聲音里滿是關切。火車雖需查驗身份,但舒適快捷,她實在擔心朱元璋年事已高,經不起長途騎馬的顛簸。
朱元璋一勒韁繩,哼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
“坐那鐵疙瘩?一路上不知道要經過多少關卡,咱這臉,保不齊就被哪個見過的地方官認出來!
到時候前呼后擁,還微服個屁的私訪!騎馬好,騎馬自在,還能順便看看這大明的江山,瞧瞧底下的百姓到底過得怎么樣。”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南方,語氣低沉下來。
“況且,一想到陸羽那小子現在生死未卜,不知在哪個角落里吃苦,咱這心里就跟火燒似的,坐不住啊!”
劉伯溫驅馬靠近半步,低聲道。
“太上皇,皇后娘娘所言亦有道理。此行路途遙遠,縱是騎馬,也需規劃好路線,盡量避開官道繁華之處,以免節外生枝。臣已粗略規劃了一條路徑,雖繞些遠,但更為隱蔽。”
“就依你。”
朱元璋點了點頭,隨即又瞪了劉伯溫一眼。
“還有,這一路上,別再叫太上皇、皇后了,叫老爺、夫人!你們都給我記牢了!”
他回頭對身后幾名扮作家丁護衛的精干漢子吩咐道。
“是,老爺!”
眾人齊聲應道。
馬蹄嘚嘚,一行人迎著初升的朝陽,踏上了前往福建的漫漫長路。與此同時,遠在數千里之外的小漁村,新的一天也剛剛開始。
陸羽正在院中活動筋骨,感受著身體日漸恢復的力量,小漁村的里正張俊才又一次登門了。與昨日帶著探究和懷疑不同,今天的張俊才臉上多了幾分公事公辦的無奈。
“陸先生,早啊。”
張俊才拱了拱手,語氣還算客氣。
“張里正,早。”
陸羽停下動作,心中明了對方的來意,面上卻不動聲色。
張俊才從懷中取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告示,展開后,正是那張繪有陸羽畫像、懸賞驚人的尋人啟事。
“唉,上面催得緊,縣衙又來了公文,嚴令各村里正挨家挨戶再次排查,務必找到這位陸羽先生。”
他指著畫像,目光卻落在陸羽臉上,仔細觀察著他的反應。
“陸先生,您再看看,當真……不曾見過此人?或者,您與畫像之人,當真毫無瓜葛?”
陸羽接過告示,裝模作樣地仔細端詳了片刻,隨即坦然一笑,將告遞還回去。
“張里正,在下昨日便已言明,我叫陸然,乃一介平民,只因與造船東家不合,遭人暗算落水,幸得周老爹和傻妞相救,才撿回這條命。至于這位陸羽大人……”
他指了指告示上“國之棟梁”、“帝師”等字眼,自嘲地搖了搖頭。
“您看我這般模樣,像是能與這等大人物扯上關系的嗎?怕是連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他的語氣平和,眼神清澈,沒有絲毫閃躲。張俊才盯著他看了幾秒,最終嘆了口氣,將告示重新收好。
“也罷,想來也是我多心了。實在是這賞格太過驚人,二十萬兩白銀啊!莫說找到人,便是提供確鑿線索也能得一大筆錢,由不得下面的人不拼命。
既然陸先生確系陸然,那此事便與你無關了,我會據實回稟縣衙。”
“有勞張里正了。”
陸羽微微頷首,心中稍定。他知道,經過這次盤問,自己在張俊才這里的嫌疑算是暫時消除了。
張俊才離開后,陸羽的心思便全放在了院中那艘新造好的漁船上。周老漢圍著“浪花號”轉了一圈又一圈,粗糙的手掌摩挲著光滑的船板,臉上洋溢著如同孩子般的興奮和喜悅。
“好船,真是條好船啊!陸先生,你這手藝,絕了!老漢我打了一輩子魚,就沒見過這么周正、這么結實的漁船!”
周老漢贊不絕口。
“看看這龍骨,這船板之間的縫隙,多密實!比鎮子上船塢里賣的那些好上不知多少倍!”
傻妞也在一旁拍著手蹦跳。
“船!大船!爺爺,魚!”
她雖然不懂造船,卻能感受到爺爺的快樂和這艘船帶來的希望。
陸羽笑了笑,道。
“老丈喜歡就好。不過,現在還有個難題,這船如何從院子里弄到海邊去?”
這話如同盆冷水,瞬間讓周老漢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了看窄小的院門,又比劃了一下漁船龐大的身軀,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是啊……光顧著高興,把這茬給忘了。這門太小,船根本出不去啊!難不成……難不成要把院墻拆了?”
想到要拆掉住了大半輩子的家,周老漢臉上露出了肉疼的神色。
“拆墻動靜太大,而且后續修補也麻煩。”
陸羽沉吟道,目光落在船底。
“我有個想法,或許可以試試。”
“什么想法?”
周老漢連忙追問。
“給船裝上輪子。”
陸羽語出驚人。
“裝……裝輪子?”
周老漢愣住了,隨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這怎么可能?船是在水里走的,裝上輪子像什么話?而且這么重的船,什么輪子能扛得住?陸先生,你這想法……太異想天開了。”
就連一旁的傻妞也歪著頭,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陸羽卻顯得成竹在胸。
“老丈,事在人為。尋常木輪自然不行,但我們或許可以想辦法做得更結實些。不需要它跑多遠,只要能支撐著把船從家里挪到海邊就行。到了水里,輪子收起來或者干脆卸掉,并不影響航行。”
見周老漢仍是滿臉不信,陸羽也不再過多解釋,而是直接行動起來。他讓周老漢找來一些堅硬的木材,又找來一些廢棄的鐵件,自己則翻出之前造船剩下的工具,開始在院中叮叮當當地敲打起來。
他先是設計了類似馬車車軸的結構,但更加粗壯,然后用堅韌的木料切削出兩個厚實的圓輪,關鍵承重部位甚至想辦法用燒紅的鐵條進行了加固和連接。
周老漢和傻妞在一旁看著,從最初的懷疑到后來的驚訝,再到最后的目瞪口呆。
只見陸羽如同一個技藝高超的工匠,鋸、刨、鑿、削,動作嫻熟流暢,仿佛早已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遍。他那份專注和自信,讓周老漢不知不覺間也生出幾分期待。
忙碌了整整一個下午,兩個看起來頗為笨重但結構堅實的木制輪子終于制作完成,并且通過一根堅固的橫軸連接起來。
陸羽指揮著周老漢和傻妞,用撬棍和繩索小心翼翼地將“浪花號”的一側船頭抬起,然后將安裝好輪子的橫軸墊入船底中部偏前的位置,再用粗麻繩和木楔將船身與輪軸牢牢固定。
“好了,試試看。”
陸羽抹了把額頭的汗水,長舒一口氣。
周老漢將信將疑地走到船尾,用力一推。奇跡發生了,那艘原本死沉死沉的漁船,伴隨著輪子碾壓地面的咕嚕聲,竟然真的緩緩向前移動了一下!
“動了!真的動了!”
周老漢驚喜交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妞也興奮地“啊啊”叫著,學著爺爺的樣子用力推船。
“走,我們把它推到海邊去!”
陸羽也加入進來,三人合力,喊著號子,一點點地將這艘安裝了“怪模怪樣”輪子的漁船,從院子里推了出來,碾過村里的土路,朝著海邊前進。
這時,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灑滿海面,出海捕魚的村民們也陸陸續續搖著櫓回到了岸邊。
他們剛把自家的小船在淺灘上拴好,一抬頭,就看到了這令人震驚的一幕——周老漢家那艘碩大的新船,居然安著輪子,在陸地上被三個人推著走!
“哎喲!快看周老漢家!”
“那是什么?船……船怎么長輪子了?”
“我的天,這船也太大了吧!比咱們的船大好幾圈!”
“這是誰造的船?還能這么弄上岸?”
漁民們紛紛圍攏過來,指著“浪花號”議論紛紛,臉上寫滿了驚奇、羨慕和不可思議。他們圍著船,這里摸摸,那里敲敲,對船只的做工和這前所未有的“上岸方式”嘖嘖稱奇。
“周老哥,你這船……神了啊!”
一個相熟的老漁民咂著嘴贊嘆道。
“這做工,這氣派!在哪兒弄的?還有這輪子,誰想出來的主意?真是太絕了!”
周老漢此刻早已笑得合不攏嘴,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驕傲地挺直了腰板。
“嘿嘿,是陸先生,就是住我家的那位陸先生造的!這輪子也是陸先生的主意!要不是這輪子,這大家伙還真困在家里出不來了!”
他特意加重了“陸先生”三個字,語氣中充滿了自豪。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了陸羽身上,這個被傻妞撿回來、平時不怎么出聲的年輕人,此刻在眾人眼中變得神秘而高大起來。他們這才意識到,這個外鄉人,似乎有著非同一般的本領。
陸羽只是謙遜地笑了笑,對周老漢說道。
“老丈,趁著天還沒黑,趕緊把輪子卸下來,試試船下水吧。”
在眾人好奇和期待的目光注視下。
“浪花號”終于被推入海中,木輪被卸下。周老漢迫不及待地跳上船,抄起船槳熟練地劃動了幾下,漁船穩穩地浮在海面上,吃水深度恰到好處,航行起來顯得異常平穩。
“好!太好了!”
周老漢在船上激動地大喊,聲音在海面上傳出去老遠。
岸上的漁民們看著那艘在落日余暉中顯得格外醒目的“浪花號”,再看看自家那些相比之下顯得格外小巧破舊的漁船,眼神復雜。
羨慕、驚訝,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在他們眼中交織。他們隱隱感覺到,小漁村,或許真的要因為這位被傻妞撿回來的神秘“陸先生”,變得不一樣了。
“周老哥,你這船……真是沒得說!太氣派了!”
一個黝黑精瘦的漁民湊上前,摸著“浪花號”光滑的船幫,嘖嘖稱贊。
“這手藝,鎮上的船匠都趕不上!是這位陸先生一個人造的?”
他的目光轉向陸羽,充滿了難以置信。
周老漢此刻意氣風發,站在船頭,仿佛年輕了十歲,他洪亮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驕傲。
“那還有假?就是陸先生!從選料、打磨到拼接、上漆,全是陸先生一手操辦!要不是陸先生,我老漢這輩子也想不到還能用上這么好的船!”
他這話一出,立刻在漁民中引起了更大的騷動。眾人看向陸羽的目光頓時變得火熱起來。靠海吃海,一艘好船就是漁民的命根子,是養活一家老小的保障。誰不想要一艘更堅固、更大、更能抗風浪的漁船?
“陸先生!陸先生!”
剛才那個精瘦漁民連忙擠到陸羽面前,臉上堆滿了懇切的笑容。
“您看……您能不能也幫俺造一條船?不用像周老哥這條這么大,稍微小點就成!俺可以給錢!真的!”
“對對對!陸先生,俺也想要一條!”
“還有我!工錢好商量,只要船好!”
“陸先生,您就幫幫大家吧!”
一時間,七八個漁民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懇求著,眼神里充滿了渴望。他們被“浪花號”的精良和剛才那“陸上行舟”的奇景徹底折服了。
面對眾人殷切的目光和請求,陸羽心中早有計較。他溫和地笑了笑,抬手虛壓了一下,示意大家安靜。
“諸位鄉親的好意,陸然心領了。”
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為大家造船,本不是什么難事。只是……”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眾人身上打著的補丁和那些略顯破舊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