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怕已是成了大半。”
眾多甲等學子的眼力見還是有的。
國子監內雖有女學生,但大多都是權貴子女,而且也只是學了個入門,知曉些實學圈子的皮毛。
哪怕是陸羽的女兒,在實學一道之上也只是淺嘗輒止,反而對周王朱橚的醫藥醫學大感興趣。
可惜實學之道中的化學課程雖有,但相比較物理而言終究差了許多,所以同醫藥方面的相關性大大降低,只能憑借基本的化學課程,跟太醫院還有一眾惠民藥局的人繼續由淺入深地學習。
更遑論其他的權貴女學生了,日后并無太大可能能以實學之道作為敲門磚邁入朝堂,莫說邁入朝堂,恐怕就連以實學之道對朝堂社稷有所影響,也都是極為困難,這也是封建王朝的局限性之一。
林幼娘來時不過剛剛清晨時分,趕的是第一班火車,可不敢耽擱半點兒時辰。
而隨著考試開始,便持續了將近大半日。
從國子監的食堂用完午膳回來,見林幼娘依舊還在學堂之內,一時間楊子榮不由露出幾分欽佩之意。
這些事情若是一男子做出,楊子榮眉頭波瀾不驚,他亦是男子,同樣能夠做得到,能夠有這份定力。
可若是女子,終究會讓人感受到不一樣。
楊浦緩緩走來。
他以老實人的身份輕輕開口:“若是當真有這么一個學妹,國子監之內倒也算是有了幾分趣味。”
其他的甲等學子聽后同樣點了下頭,但接著便先行離開了。
眾人眼中,林幼娘加入國子監已是板上釘釘。
唯一存疑的便是她的試卷究竟能有怎樣的成績。
若是乙等班,便跟他們不再是一個圈子;若是甲等班,他們這些人才會繼續關注下去。
龍不與蛇同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圈子、小環境向來都是這樣的。
最后,連解縉、楊子榮、楊浦他們幾位甲等班的優秀學子也漸漸離去,一直在學堂之外等著,終究也不是個事兒。
學堂之處安靜一片。
姚廣孝雖是監考官,卻并未在學堂之內走來走去做監視之舉。
能入這學堂,又過了外面的檢驗,一個小小的縣丞家的小姐,可沒繼續作弊的能耐,否則只會成為天大的笑柄。
悉悉索索的書寫聲忽然落下,過了半晌也未再響起。
姚廣孝眉頭一挑,似是意料到了什么,緩緩抬起頭來。。
“完了?”
姚廣孝面露笑意問道。
“是,考官大人。”
林幼娘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之后,微微抬起倔強的面龐,將寫滿字跡的宣紙遞交過去,恭恭敬敬地放在面前的案桌上,不敢有半分大意。
“很好。”
姚廣孝再次一笑,揮了揮手。
林幼娘屏氣凝神。
此刻她一雙杏眸緊緊盯著,卻不敢說旁的話,只能乖乖聽著姚廣孝的話先行離開。
“都進來。”
不久后,國子監內的其他夫子一一到了學堂之處。
姚廣孝一聲吩咐。
一群先生夫子全都蜂擁而入,卻仍守著規矩秩序,拿起那份考卷便開始看了起來。
不到半個時辰的工夫,這份考卷已被他們全部傳閱。
考卷有標準答案。
只有少許幾個大題可以主觀臆斷。
他們這些考官基本看的也就是這幾道大題。
前面的基礎題若是林幼娘都答錯,甲等班便絕對與她無緣;若是主觀題答不好,同樣無緣,所以先看主觀題,后看前面的小題。
主觀題不過關,前面的小題便也不用看。
反正在他們眼中,為了最基本的國策正確,林幼娘也勢必會加入國子監,只是等級有上下區別罷了。
只取林幼娘一個樣本顯得太過單一,并不算是公平,但這世上又何來絕對的公平?
運氣同樣是實力的一部分,所以才有了“國運”一說。
將試卷全數看完之后,一眾先生夫子未曾答言,囁嚅著嘴唇,全是欲言又止的神情,一個個都在等候姚廣孝的評判。
“祭酒大人,這林幼娘的試卷情況如何?”
其中一位夫子在其他人的攛掇下開口發問。
姚廣孝聽后微微開口,帶著輕笑的目光掃過周圍眾人,將手上的試卷微微合上:“這試卷甚是不錯,實學之道的變革維新,還有其他妙處,答的盡是上上之選。
甚至其中還有幾處。
她一個女子的思維,連我這個‘祭酒’也都有幾番驚嘆。”
夸贊一番之后,姚廣孝輕輕閉目,嘴角微微一揚,說出了最后的結論,也定下了林幼娘的命運:“此人可入甲等班。”
“娘娘所行實學新國策,可成。”
兩件事,兩個結論,全數說出。
頓時,國子監內的一眾先生夫子全都松了口氣,個個連連開口道:“先生此話有理。這林幼娘的答卷水平的確不錯,雖有些邏輯紕漏之處,但應當是她見識不夠。”
“區區縣小地,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寬,不知當下我大明實學具體水平,所以判斷有誤,倒是在情理之中。”
“最為難能可貴的,反而是她的天馬行空,同先生還有那位‘祭酒’的實學之法可謂相似。我實學之道,便要化不可能為可能。”
“這世上從無千年萬年的王朝,但日后或許會有了。”
這位老夫子口若懸河,朗朗上口,一番妙語連珠說出來可謂一語雙關,既拍了陸羽還有面前姚廣孝的馬屁,同樣也把實學國策說得極好。
就連姚廣孝離去之前,也特意看了他一眼。
此人若是不出差錯,日后大有可為。
人情世故被他玩得妙不可言。
伴隨著姚廣孝離開,這位最重要的監考官一走,國子監內的一些小道消息便先行流傳開來,而真正的結果,當然要等到第二日在國子大學的公告欄上簽字張貼,唯有如此,才能彰顯出國子監的正統與威嚴。
好歹也要走個流程,國子監終究是正統的官方機構。
而此時,在洛陽新都國子大學之外的一處小宅子里,林家一大家子正住在此處。
洛陽紙貴,地更貴,人吃馬嚼,個個都需要一筆不少的銀錢。
雖說洛陽新都內有不少大族愿提前投資林幼娘,但深知曉這些大族秉性的林家家主,可不敢提前索要。
這可不是小事,禍患不小。
再加上他們早有準備,倒不至于風餐露宿,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
只是哪怕今夜晚膳豐盛,在這小宅院之內的林家眾人,卻沒什么吃飯的心思。
“女兒先行回屋了。”
林幼娘放下碗筷,看著面前的四菜一湯。
四個全是葷菜,頂多有些素菜點綴,那湯更是上好的鮮魚湯,用野味精調味,特別鮮,特別好喝,可林幼娘實在沒胃口。
一大家子里,即便是那呆頭呆腦的小胖墩,也縮了縮脖子,感受著家里氣氛不對勁,連話都不敢多說。
只是小眼珠子時不時看向面前的硬菜,口水都快要流了出來。
“你這小娃娃,開飯大吃。”
林家家主無奈地看了寶貝兒子一眼,只得說道。
“謝謝爹。”
小胖墩收了收口水,接過娘親遞來的大白饅頭,對著面前的硬菜就開始大吃特吃。
見此一幕,林家家主和林夫人看了,算是勉強有了幾分食欲,隨便吃了些墊了墊肚子,也就先行起身。
林家家主給林夫人遞了個眼色。
林夫人頷首點頭,取了些魚湯,拿了一兩個大白饅頭,再加了些葷菜,隨后將這些一起拿到了女兒林幼娘的房間。
“咚咚咚。”敲門聲緩緩響起。
“咯吱”一聲,林幼娘掀開房門,見到母親還有她手里的飯菜,微微沉默,面龐上牽強一笑。
“娘。”
林幼娘剛一開口,林夫人便進了屋,將飯菜放下,用幾分語重心長的口吻道:“幼娘,別那么大的心理負擔。
你爹眼下不也成全你了嗎?
日后若遇到喜歡的男子,屆時再成家立業不遲;若沒有喜歡的男子,便一直留在家里。
憑借你當下的實學才華,莫說你爹爹,怕是連族內那些人,也不會有誰再繼續逼你了。
比起這世間大多數女兒家而言,女兒,其實你已經很厲害了。”
林夫人不斷地安撫著林幼娘。
知曉母親一片苦心是為她好,林幼娘微微沉下心思,先喝了一口魚湯開了開胃,隨后也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這些飯食。
她不吃,恐怕爹娘今天晚上確實要睡不著了。
做女兒的也要盡一份孝心,要懂事,偶爾可以任性,但絕對不能太叛逆。
“知道了娘,女兒沒事的。”
“女兒已經想好了,大不了就進乙等班,實在不成也就在國子大學之內繼續鉆研,日后就算比不上那些甲等班的實學天才,女兒也會繼續努力下去的。”
林幼娘拿著碗筷緩緩開口,說出了她的心聲。
林夫人聽了之后眼眶微紅,心里面雖是有幾分不忍,但她能做的便也就只有這些了。
將碗筷拿出去之后,林夫人來到主屋,林家家主見了,看了看那空下來的碗筷才開口道:“幼娘用飯了?”
林夫人點了點頭。
夫妻二人回到堂屋,見得寶貝兒子小胖墩吃完飯早已呼呼大睡了過去,對視一眼,一時間都快要被自家這小子沒心沒肺的脾性給氣笑了。
相比較女兒,這兒子可實在是個樂天派,是個有福氣的人。
“老爺,要是明天女兒真沒進甲等班……”
林夫人開口。
林家家主聽后皺了下眉,隨后也接受了這個可能,微微言道:“若沒進去便沒進去,女兒已經夠優秀了。”
將這話說出,林家家主也算是卸下了一份重擔。
望子成龍也好,望女成鳳也罷。
一切就全看明天了。
……
翌日清晨,早膳依舊豐盛,但唧唧咀嚼的聲音幾乎全由小胖墩林大寶一人發出。
無論是睡了一夜的林幼娘,還是同樣輾轉反側沒睡好的林家家主跟林夫人,也還是如同昨日那般,只是墊了墊肚子。
雖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是佳話,但真真切切遇到事時,又有幾人能這般處事?
對普通人而言,終究只是奢望。
“幼娘,用完飯便前去國子監,如今這時辰,國子監的學子們也該到了,想來那公告欄上關于昨日的考試結果,也應當張貼上去了。”
林家家主放下手中的碗筷,發出“砰”的響聲,繼而看向林幼娘,終究還是說出了這件事。
或早或晚,終究是要面對的。
“知道了父親,女兒用完飯就去。”
林幼娘沉默了一下,趕忙開口。
“嗯。”
林家家主也只能點了點頭。
他一個小小的縣丞,可定不了國子監的事。
不過待到出發之時,卻并非林幼娘一人前行,而是他們林家一大家子全都上陣。
一會兒的功夫就已到了國子監外。
而此刻國子監內,一應的甲等學子還有其他學子,幾乎全都是來到了公告欄前看著上面的結果。
甲等學子們露出理所應當的表情,而其余的學子們卻是發出一陣陣驚呼聲:“他林幼娘的實學水平竟然高到這般地步,連祭酒大人也都大加夸贊。”
“不只是祭酒大人一人,還有我國子監的其他先生夫子,連幾個評了博士職稱的夫子也都清一色贊頌此人。”
“這林幼娘還真不是一般人吶,日后我國子監怕是又要多出一個甲等班的女先生了。”
“哈哈哈哈。”
眾人一時大笑,皆都是善意的。
誰都看得清楚,能入甲等班,哪怕林幼娘是女兒身,日后在這洛陽新都、大明天下也依舊大有可為,影響力自非一般人能比。
這般情況之下,誰若是得罪了她,才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子。
國子監之外,林家馬車停在該停之處。
林家眾人剛下了馬車,走在大學門口的寬闊大道上。
原本以為會和昨日一般無二,可誰曾料想,只是剛剛現出身影,在學校門口負責維護秩序的管事見了他們,態度比昨日可要熱情得多。
健步如飛般趕了過來,微微拱了拱手,面露喜色笑道:“恭喜林姑娘,成功加入國子監,日后便是我國子大學甲等班的一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