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眾人的目光,還有一個個優秀學長的濃濃期盼,此刻的陸昊只覺得壓力山大。
旁人只知他是當朝圣賢之子,又豈會知曉他這圣賢之子自懂事以來,從小到大所承受的壓力?
“不要低頭,王冠會掉;不要流淚,小人會笑。”
身為圣賢之子。
他陸昊當然也不愿意活在父親陸羽的名頭之下。
可有些事情,實在不是他能承擔得了的。
“諸位師兄,方才楊師兄還有于師兄他們二人的真知灼見,恐怕放在奉天大殿,幾位大臣都無法與其媲美,更何況是師弟我?”
“師兄們說笑了,師弟才華萬萬不如師兄們十分之一。”
陸昊謙遜一笑,暗自搖了搖頭,拒絕了發表見解,但這事顯然沒這么輕易結束。
解縉主動上前。
面對陸昊,他可不會有什么苛責之舉,不過是心中有幾分好奇、幾分期待。
自江南一行過后。
他對陸羽這當朝實學圣賢自然萬般推崇,所以愛屋及烏,連帶著對陸昊這大名普天之下眾人皆知的實學圣賢之子,同樣好感眾多。
拍了拍陸昊的肩膀,解縉淡淡一笑:“小師弟終是入了我甲等班,入這國子大學才不過區區半載,哪怕在家中亦有私塾夫子教學,恐怕也未曾深入接觸這些國政國策之道。”
“不過小師弟放心,日后定當大有可為。”
聽出解縉的好意,陸昊略顯感激地點了點頭,隨即起身,迅速離開了這甲等班的地界。
只是此刻目送他身影離開的甲等班之內,并非所有人都如解縉這般對陸昊寬待,多數人心里已有了別樣的心思打算。
“這便是當朝圣賢之子嗎?先生的子嗣,看來也是名過其實。”
“好了,怎么說也是先生血脈相連之人,日后在朝堂之上必有一席之地,我等與他同窗,怎能有所偏頗。”
“所謂將門虎子,不過只是一種期待,將門犬子才是常態。”
“若非實學一道,看看這曾經的應天府、現如今的洛陽新都之內,一眾武將勛貴二世子,不知幾人成才、幾人成了全城的笑柄。”
“說夠了沒?”
解縉一個陰冷的眼神丟去。
同一時刻,楊榮、楊浦他們臉上亦是似笑非笑,面對這幾位如賈島般說風涼話的人,同樣冷冷盯著。
“哪怕小師弟再如何不堪,終是入了甲等班的,難不成甲等班的學子便是這么勾心斗角的嗎?
若是將此事告知夫子,恐怕爾等的圣賢學問這一門課程可是要拉垮了,分數太低,怕是日后在朝堂之上都有所影響。”
于謙一雙橫眉倒豎,盯著方才那幾人,悠悠開口。
甲等班的那幾個學子頓時面色一變。
甲等班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于謙“橫眉冷對千夫指”,一雙冷眼看眾人。
方才那些話,楊榮、楊浦還有解縉這些人哪怕聽了,也絕不敢太過得罪,大家都是出身世家、地方豪族,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不該把事情做得太絕。
可于謙便不一樣了。
雖然背后也有個小小的家族,但其祖父也就只是個工部主事而已。
再加上于謙為人剛直,在甲等班之內可是出了名的,朝堂之上還有一位大佬親口放言看好他,所以他于謙放話,甲等班眾多學子才如此懼怕。
沒了前程。
他們這些人還有什么用?
一生所學無用武之地,便如同得了屠龍術,只能望而興嘆,那可成了天大的笑話。
想到此處,這些學子們一一作驚慌狀,對著于謙連連開口:“于兄,是我的錯,還請于兄放心,決然不會再有下一次。”
眾人迅速說道。
于謙冷哼一聲,才勉強算是放過了他們。
他于謙依舊穿著一身藍衣,清清白白做人,端直磊落,不像那緋紅加身、紅衣雪袍,那是百姓血染。
他于謙可實在擔當不起。
看著眼前甲等班內的景象,解縉一聲苦笑。
楊浦搖了搖頭,似是對于這般做法不太看好。
在甲等班之內得罪這么多同窗,到了廟堂之上勢必會受到排擠影響。
但也正因如此。
他楊浦才對于謙此人特別欣賞,做常人不可做之事,自當是圣賢之風。
楊榮淺笑一聲,在大庭廣眾之下笑道:“他于謙,便就是這般硬朗的性子,在這國子監里也是出了名的‘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不過也因如此,哪怕是那些夫子也都不敢輕易惹他,就算砸不死人,也能膈應死人。”
楊榮大聲一笑。
這甲等班的氛圍才算是緩和了一些。
當一個人本性便是如此,旁人便只能接受,更何況于謙又不是針對他們其中某一個,而是針對所有人。
莫說是甲等班的學子,就算是國子監的夫子、乃至祭酒先生,當朝官員做了錯事,他于謙也是敢當庭說出的。
與之相比。
他們這些尋常文人又算得了什么?
自然與之不配,哪里還有什么怨言可說?
……
離開了國子監,陸昊并未坐府內的馬車,抵足而行的他,皺巴巴的一張小臉盡是苦楚之意。
在天下人眼中。
他陸昊乃是頂級二代子嗣,普天之下甚至能同皇室那位當朝太子朱雄英相比,可又有誰知曉他這圣賢之子的具體情況?
身邊那么多人的期待,年幼時還好受些,如今懂事了,家里親戚還有他的外公。
堂堂魏國公徐達,包括那些長輩們,一一對他的期望可是太重了,恨不得他如今一個小小孩童就直接接過這大明圣賢之名,承擔起未來實學國策之道。
“真是壓力山大。”
陸昊沉著小臉,忍不住吐槽道。
在陸家,陸昊這陸家嫡長子雖是在蜜罐里長大的,可并不代表他不知民間疾苦。
陸羽貧苦出身。
他的母親、陸家當家大娘子徐妙云雖是魏國公府的長女,但魏國公徐達同樣是貧苦出身。
所以徐妙云三觀正,對待子女的教育一直秉承著節儉的傳統,走在正途之上。
因此陸昊小小的年紀,對于世間眾多之事還是清晰明了的,并沒有養成那些武將勛貴二世子一般不知天高地厚、好大喜功的性子。
“浩哥哥在想什么?皺的臉上都快長皺紋了,要是讓姨母知曉了,恐怕又要訓斥了。”
突然間,一道清麗如翠柳般的脆聲響起。
陸昊豎著兩只耳朵聽了一下,便知道究竟是誰來了。
回頭一看,正是年紀同他差不多大、如今當朝的長公主殿下朱江都。
“唉。”
陸昊又唉聲嘆氣了一下。
面對旁人,他或許還有所遮掩,但對于這個未來的未婚妻,他卻是沒什么可瞞的,三言兩語便將該說的事宜盡數說了出來。
兩個小孩說著童年時期的煩惱思緒。
而在暗處,錦衣衛也在隨時隨地保護著,甚至護佑此事的負責人還是如今的錦衣衛副指揮使紀綱。
紀綱性子寬厚,絕不會有蔣瓛那般的殘酷,但也正因如此,在錦衣衛指揮使的高位上,他隱隱要落于下風。
若是換做洪武一朝,他紀綱或許還會不甘,或許還要再拼搏一把。
可天盛一朝實學得到推廣。
如今的他心境已同眼下還在位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一般,有了養老的心性,打算安安穩穩等待退休,然后置辦上幾畝宅田,再培養屬于他的下一代子嗣。
自然是希望其也能走實學大道,日后在天盛一朝為紀家謀個好前程,讓紀家也因此發揚光大、有所作為。
暗戳戳地瞥了一眼這大明朝幾乎最尊貴的兩個孩子,紀綱嘴里叼著狗尾巴草,拿著橙紅橙紅的蘋果在褲腳處稍稍擦了擦。
隨即嘎嘣脆一口咬到嘴里。
淡淡的甜味襲來,紀綱瞇著眼,全身上下忽然舒爽得很。
只是突然他眼角的余光朝周圍一掃,聽到幾道腳步聲的他先是身子一繃,隨后卻又重新釋然下來,身子變得輕盈無比:“怎地,這不是咱們未來的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大人嗎?
怎得眼下卻是有空來這地方溜達?
難不成是看我這個副指揮使不順眼,打算‘一朝天子一朝臣’,尋個機會把我也給擼下去?”
“不至于吧。”
他繼續啃著蘋果,但幾分戒備的目光還在朝蔣瓛那邊瞟。
蔣瓛相比紀綱而言,為人自然功利些,做事做任務豁得出去,所以才能在錦衣衛衙門里深受一眾弟兄看好。
如今在錦衣衛內部更是幾乎已被徹底內定成接班人。
所以他紀綱才這么順理成章地放棄,選擇擺爛,尋了這么個任務繼續他的退休大業,不然但凡還有點機會爭取。
他紀綱也想往上好好走一遭、好好進步一番的。
蔣瓛走來,惜字如金,冷峻的面色上淡淡看了眼前的紀綱一眼,開口道:“大人要退了,這段時日還是先回來比較好。”
“如今錦衣衛衙門之內,弟兄們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你這個副指揮使大人也該有所作為。”
“知道了。”
紀綱擺了擺手。
隨著蔣瓛離去,當天下午他也就回到了衙門之內,不過并沒有去尋平日里的兄弟,而是去找了他的頂頭上司。
如今還在位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
“來了。”
毛驤在湖邊好似釣魚的老叟一般,看上去沒了堂堂錦衣衛指揮使的那般雄心壯志、野心昭昭,真如他之前對紀綱所言的那般。
年歲大了該退下去了,一臉中正平和,跟道家龍虎山的天師頗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怎么個說法?指揮使大人還真就說退就退?這不距離您老人家退休還有個一年半載嗎?
怎的,難不成是上面的天忽然變了?”
在自家地盤,紀綱說起話來當然也顯得暢快了些。
毛驤擺了下手臂:“是上面的國策變了,能提前退的。”
“反正如今蔣瓛兼任錦衣衛里的事務也有段日子了,我在與不在也就只是個表面功夫而已。
至于你,他怎還能容不下?
萬一哪天他出了什么事,這位子遲早輪來你做。”
毛驤這話純純是在安撫紀綱。
紀綱撇了撇嘴也沒信。
如今都已落地。
他這個副指揮使大人還是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別礙蔣瓛的眼就成。
“以前雙方是平級,日后成了上下級,眾所周知,上下級之間哪里還有什么情分?
調任出去,在洛陽新都尋個衛所總指揮使,像大人您老人家一般安心養老退休就成,沒那么多野心。”
紀綱說著大實話,毛驤嘿嘿一笑,一時間兩人勾肩搭背,反倒有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意味。
“咱們那位小先生怎樣了?任務完成得如何?”
毛驤拍了拍紀綱的肩頭繼續開口,終究還是要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
聽著這話,紀綱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的神情開口道:“還能如何?人家還是個孩子。”
“那倒也是。”
毛驤聽了之后神情一頓,但旋即反應過來,隨后意味深長地開口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孩子,你可得悠著點。”
“若不出什么差錯,日后在太子殿下這一朝,那便是群臣之首了。
先生不愿沾權勢,爵位也都不高,恐怕為的也便是希望維持著皇家跟陸家之間的情分。而這些福澤既然落不到先生頭上,總該要落到子嗣身上才對。”
毛驤雖然久久未在朝堂,但并不代表他對朝堂之事一無所知。
好歹也是洪武一朝過來的老人,實學一道從起步開始就一直親眼目睹,身為錦衣衛的第一代指揮使,許多事情他心里都有數。
“知道。”
紀綱聽完這話,像模像樣地點了下頭,但看模樣還是沒將這話聽進去。
……
臣子有臣子的煩惱,君王同樣亦有君王的煩惱。
不過當今大明天盛一朝承接洪武,還領著實學一道大為推廣,所以一時半會倒也不至于讓他這位君王火燒眉頭、絞盡腦汁一籌莫展。
只是在這后宮之內,朱元璋身為太上皇早早退下,漸漸地,六宮事務也被馬皇后悉數交給了如今在后宮已有威勢的皇后常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