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微微轉(zhuǎn)頭,看到陸羽那熟悉的身影,剛才那般愛答不理的神情頓時一變。
楊士奇一反應(yīng)過來,另外三人也紛紛回神,齊齊轉(zhuǎn)身看向陸羽那陰沉的面色,一個個頓時全都傻了眼。
“先生,今天的天氣不錯?!?/p>
“對,真的很不錯?!?/p>
“沒想到這督察院里面的天居然也這么明亮?!?/p>
“滾犢子?!?/p>
看著面前的三人,陸羽黑著張臉開口罵了一句。
面前三人趕忙先行離開。
至于最先發(fā)現(xiàn)他的楊士奇,早已偷偷摸摸溜得沒影了。
“楊士奇你也太過分了。先生都來了,怎么不提醒一下我們?”
“只是沒想到今日會這么倒霉,先生和姚大人會撞上……”
“你們說說,先生忽然來找姚大人是為了什么?”
伴隨著黃觀開口。
頓時,剛剛離去的他們四個得意門生,步伐全在同一時刻停了下來。
一個個看著黃觀。
隨后默契十足地轉(zhuǎn)過身,視線全都落在了陸羽身上。
只見自家先生儼然取代了他們剛才的位置和身份,正在那里偷偷摸摸不知做些什么。
“嘿,先生吃獨食可不好?!?/p>
“看來先生也是為了姚大人的兒女私情來的。”
“嘖嘖嘖,真是沒想到姚中丞平日看上去那么一絲不茍,沒想到私底下玩得居然這般花,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我們之前終究還是看錯他了?!?/p>
姚廣孝的事可比旁邊這四個活寶重要得多,陸羽懶得搭理他們,低喝一聲:“所有人都安靜點?!?/p>
陸羽這話一出,才沒了方才的議論聲。
于是他們五個大小伙子靜靜“欣賞”起眼前這小院里面的情況。
放眼望去。
只見那女子身著鵝黃色粗布衣裳,肩上扛著菜籃子,頭上戴著黑色的氈帽,正從這御史中丞院子的側(cè)門而入,進到院子里立刻去了后廚方向,跟那里的大娘稍稍交流了幾句,儼然不是什么官家小姐。
而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普通女子。
若不是陸羽還有楊士奇、黃觀、方孝孺他們這些人收到準確消息,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這樣一個普通女子。
跟那名滿天下、桃李遍天下,如今朝堂上的重臣。
御史中丞姚廣孝聯(lián)系在一起的。
“這就是姚大人的品位?看上去著實一般般?!?/p>
“你還是太年輕,懂不懂什么叫做一見鐘情?或許姚大人他就是喜歡這種類型的。”
“這小姑娘家家有福氣,就是不知道咱們這位姚大人是否會為了這小姑娘,重新落入這紅塵之內(nèi)。
畢竟咱大明朝另外一個圣賢,可早就在這紅塵世俗里面打滾多少年了?!?/p>
一邊說著,四大得意門生便用打量的目光齊刷刷朝陸羽看來。
“要是皮癢了給先生我說,先生絕對手下不留情。”
陸羽陰沉著臉開口,頓時將這四個皮猴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再說這小院里,那農(nóng)家女子同后廚的大嬸交代完事情,便低著頭準備先行離開這對他們平頭百姓而言高不可攀的御史中丞小院。
也就在此時,那書房內(nèi)的書吏緩步走來,正正好走到了她的身前,說道:“馬姑娘,我家大人有請?!?/p>
聽得這話,馬姑娘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菜籃子。
兩個菜籃子疊放在一起,被她用左手拎著,右手則拿著挑籃子的擔子。
馬姑娘垂著頭,眉目間滿是掙扎、猶豫與彷徨,許久才低聲說道:“麻煩這位大人回去跟你家大人說一聲,小女子著實沒這么大的福分,況且也快要跟旁的男子定親了,還請大人日后莫要再做此事了?!?/p>
說完這些話,馬姑娘便在書吏驚訝的目光下,快步離開了姚廣孝的院子。
書吏似是很不理解:有破天的富貴擺在眼前,不去把握,反而還非要做尋常人。
實在不懂。
可就在書吏準備朝自家中丞大人回去稟報之時,不知何時,小院之內(nèi)已有五道身影明目張膽、光明正大地落在了這院落中。
書吏見了,也不敢半分橫加阻攔。
“你們說說,姚大人接下來會做什么?究竟是橫刀奪愛還是強搶民女?”
馬君澤眉飛色舞,面上盡是興奮之意。
“還能如何?以姚祭酒的脾氣秉性,恐怕講究的也就是緣法。緣分來了。他自成全;緣分離去。他也坦然接受。”
“就是可惜了這么一個好姑娘嘍?!?/p>
說話間的功夫,五道身影以陸羽為首,在那書吏的帶領(lǐng)下,已是來到了姚廣孝的辦公處。
到了此處,五人悉悉索索地找地方坐下。
等到姚廣孝反應(yīng)過來。
他這小小的辦公之處,已是被陸羽還有他的學生們?nèi)堪鼑脟绹缹崒崱?/p>
“原來是陸施主,還有幾位大人,今日前來是有什么正事嗎?”
姚廣孝輕聲問道。
“姚祭酒莫要明知故問。”
楊士奇率先開口,黃觀、馬君澤兩人緊隨其后。
“剛才來的農(nóng)家女子,過上一段時間,該不會就要稱呼為姚夫人了?還是要稱呼為祭酒嫂嫂?”
方孝孺這《大明日報》的社長,世人眼中閃爍著最濃郁的八卦色彩,“到了現(xiàn)在,就不用再藏著掖著了,姚大人?”
看著他們的神情,姚廣孝淺淺一笑,并不打算遮掩:“不過是動了心中妄念,所以便試著爭取了一下罷了?!?/p>
“畢竟陸施主如今在這紅塵世俗之內(nèi),可謂是喜結(jié)連理,紅顏知己數(shù)不勝數(shù)。
如今我這和尚既已離了寺廟,到了國子監(jiān),如今又立身于這朝堂之內(nèi),早已是滿身的欲念妄念,再多上一樁又有何妨?”
“可惜人家那姑娘快要跟旁的男子成家去?!?/p>
方孝孺意有所指地說道。
姚廣孝聽后,神情忽的變得沉思,閉口不答。
而其他的人見熱鬧不嫌事大,一個個趕忙把自家先生。
也就是陸羽給推了出來,繼續(xù)在旁加油鼓氣、吶喊助威:“姚大人可千萬不能放棄。遙想我家先生府中,好似有一女子,之前亦是有著青梅竹馬的情分?!?/p>
“可先生不也還是橫刀奪愛了嗎?還有那所謂的青梅竹馬,也是為了他的官聲前途,草草斷了個干凈。這世間的男子,又有幾人能擋得住這名利二字?”
“此事姚大人可得跟我家先生好好學學?!?/p>
“嗯哼?!?/p>
陸羽咳嗽一聲,一個字出口,頓時面前四大得意門生全都悉悉索索地跑路了,那叫一個干凈,沒人愿意獨自留下來承受他的怒火。
等到這些頑皮之人離開,陸羽才端坐于姚廣孝身前,目光直視過去,只是微微開口:“若真喜歡上了,不妨再試一試?!?/p>
“人家女子,終究是怕你這位姚大人只是玩玩而已,不表露出幾分要將其娶回家中生兒育女、當當家娘子的打算來,這平頭百姓,尤其是想好好過日子的良家女子,又豈能真正放下心來?”
“在這洛陽新都之內(nèi),權(quán)貴子弟強搶美女、棄之如敝履的事情可不算少,人家姑娘家有這般的顧慮,也是能說得過去的。”
“姻緣,可不是那么好遇的?!?/p>
陸羽再度開口。
也只有面前的姚廣孝這道衍,能讓他這當今圣賢如此費神。
換做旁人,陸羽自始至終沒像對黃觀、馬君澤他們這些得意門生的婚事那般上心過。
人生得一知己,更為難得。
“隨緣分來定,若是能成最好,若是不成……”
姚廣孝佛掌單立,即便是成了這御史中丞,也未忘記他那和尚佛門經(jīng)書的一套道理。
陸羽將他的話茬打斷:“強求也是一種緣分,你若不試試,又怎知會不會有這緣分?”
“此事我替你辦了。”
陸羽直起身來,拍著胸膛看著面前的姚廣孝。
見姚廣孝沒有拒絕,陸羽便知曉,這和尚于國朝大事上殺伐果斷,可輪到個人私事反倒顯得扭扭捏捏。
未曾想姚廣孝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著實有趣得很。
陸羽離開辦公之處許久,那正在處理公務(wù)的姚廣孝忽的停下手中動作,目光閃爍,隨后念了一句佛號。
“阿彌陀佛。”
陸羽剛離開這御史中丞所處的督察院,未曾想剛剛同樣離開的四大得意門生。
黃觀、馬君澤他們一窩蜂般涌了上來,顯然對于這位姚祭酒的終身大事同樣感興趣。
而不得不說的是,在他們幾人之中,方孝孺的興趣最濃。
陸羽沒好氣地撇了他一眼,刻意叮囑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事情還未成,別都在你那《大明日報》上瞎寫,毀了姚廣孝這和尚的名聲倒不算什么,可若是影響了人家女兒家的清譽,便是大事了。”
陸羽連連提醒。
方孝孺神色一肅,趕忙開口,委屈巴巴地說道:“先生,學生不是那樣的人?!?/p>
黃觀、馬君澤還有楊世奇立刻投去質(zhì)疑的目光,對方孝孺的人品很是懷疑,畢竟他做過的“前車之鑒”可不少。
陸羽喟然一嘆,再度提醒。
此事若出了什么差池,對姚廣孝還有他這邊的大人物來說,頂多也就是風雅趣事,朝堂上的官員,還有宮里面的皇上、太上皇,朱家的皇室成員。
不過也是一笑了之。
可對于這尋常百姓家的姑娘,那便是毀滅般的打擊了,日后還如何能尋得一個好人家?
在這古代,年輕女子嫁人一事影響余生。
若出了什么錯,一生盡毀也不是虛言。
哪怕是后世,這婚嫁于女兒家而言,也照樣可能是個火坑。
雖說到了后世,男女之間都要擦亮眼睛,不然影響余生,那也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p>
陸羽再三提醒、反復(fù)囑咐,這才徐徐離去。
此事乃是私事,陸羽無意動用工部的人,只需回到府中將此事告知小鼻涕。
小鼻涕派著他陸府的下人,動用著洛陽新都之內(nèi)的關(guān)系,自然能夠打聽出那農(nóng)家女的具體情況。
而督察院的御史們,恐怕也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只不過礙于姚廣孝這個御史中丞上官的威嚴,不太好主動出手罷了。
別小看姚廣孝如今在朝堂之上的權(quán)勢,眾臣之威僅次于陸羽。
甚至連一眾國公如魏國公徐達、信國公湯和這些人,雖說并非屈居于他姚廣孝之下,但真論及手中的含權(quán)量,還是有所不如。
若是陸羽乃是這大明一朝的丞相,那么姚廣孝至少都是個副相,也算是位極人臣;若是到了大明內(nèi)閣年間,陸羽是內(nèi)閣首輔,姚廣孝必定是內(nèi)閣次輔,大明群臣百官之中的二把手可不是說笑的。
“情況如何?”
一個上午過去,小鼻涕再度回到府內(nèi)小院,見了他的身影,陸羽立刻問道。
小鼻涕氣喘吁吁,先是喝了兩杯清茶,緩過這口氣來,才對著陸羽這位自家老大開口道:“老大,那姑娘名叫馬青苗,是個不錯的好姑娘,在街頭巷尾之間一向也是個熱心腸,而且并非愚笨之人,乃是個明事理的。
只是家中父親早亡,唯有一老母將他們兄妹二人撫養(yǎng)成人。
她兄長如今在京都府衙之內(nèi)擔當一個小吏,也就是巡街的衙役而已。
馬青苗此女如今也是待字閨中,到了適婚年紀,最近半年來上他家提親的媒婆也還不少?!?/p>
小鼻涕將他這一上午打探得來的情況,一五一十全數(shù)告知。
跟陸羽想象的大差不差,此女是個淳樸善良的性子,再加上某些不為人所知的特質(zhì),這才能夠吸引姚廣孝。
姚廣孝何等精明聰慧,一雙鷹眼直指人心。
他又豈會看錯人?
陸羽面露笑意,微微點頭,直起身來,再無任何顧慮:“此次,你家老大我也要好好當一當紅娘,牽牽紅線了,定的就是他姚廣孝的這門婚事。”
陸羽中氣十足,語氣篤定,甚至對于此事抱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態(tài)度。
姚廣孝手中掌握的權(quán)力甚多,還有涼國公藍玉,以及執(zhí)政期間朝堂上的其他重臣作為支柱,甚至連實學不少官員,雖把陸羽當做精神領(lǐng)袖,但實際上姚廣孝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影響力。
別忘了,對方也曾擔當過數(shù)年的國子監(jiān)祭酒一職,再加上如今執(zhí)掌大權(quán),可謂是另一個翻版的“小陸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