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內的一眾屬臣們,彈冠相慶,滿面笑容,個個喜悅難掩。
可太子府的主人、當朝監國太子朱標卻皺起眉頭,目中掠過一道道思緒。
哪怕此事是從宮里面傳出來的,可他真的做好了這個準備嗎?
換作其他朝代的太子,早已是欣喜若狂,可他朱標卻如履薄冰,倒不是認為這是父皇的試探,而是另有考量。
在這洪武一朝,于朱標而言,天子之位仿佛是與生俱來的。
從小到大,父皇母后,包括一眾兄弟,皆都認為這位置非他莫屬,哪怕暗地里有人存著別的齷齪心思,面上也無人敢同他爭搶。
奉天殿內的一眾朝臣,幾乎也全都站在他這一邊,武將勛貴更是皆以他為首。
所以在這洪武一朝,這天子之位早就歸屬他朱標,只是看他何時來拿而已。
所以對待這本就能得到的東西,朱標的反應平平無奇。
畢竟此刻的他,距離天子之位就只差那么一個名義罷了。
“不行,得去找父皇、還有母后一趟。”
朱標內心暗暗思索,隨后起身,在一眾屬臣略顯驚訝的目光中,走進了皇宮大內。
到了御花園之處,看著周圍被開墾的土壤,如今也長出了不少嫩綠的芽兒,長勢喜人。
種的也只是土豆、番薯,還有玉米這些植物。
這些既是大明祥瑞,在宮里面也該時時刻刻謹記。
甚至朱元璋也都有意讓朱家每一代的皇族中人都來種種,體恤農民的艱辛。
唯有如此,才能夠對國朝有益,對社稷有益,而不至于成為紈绔浪蕩子弟。
見到朱標身影,朱元璋并不覺得意外。
他招了招手:“來了?”
“是,父皇。”
朱標躬身上前,面露思索,在朱元璋的示意下,這才緩緩落座。
“怎么,還有什么顧慮嗎?”
朱元璋看向朱標,耐著性子問道。
朱標監國已有數載時光,監國期間未曾出現什么大事,一直以來將國事安排得極為妥帖,甚至在諸多大臣的配合下,連他朱元璋也都自愧不如,將來隱隱有超過他的勢頭。
至少在治國一道上,已然不是他這上了年紀的老翁能夠媲美的了。
也正是基于此番考慮,朱元璋才主動提出了這一想法。
“兒臣只是在想,我朱家的家事便是國事。
兒臣在想,父皇如今身子依舊康健,兒子其實并不著急。”
朱標來的路上想了許多,到了此刻才將他的心聲徐徐說出。
“標兒的心思,為父大概能知曉。
也正因為如此,才要將這位置盡快傳到你的手上去,你該邁出這一步了。”
朱元璋眼中滿是舐犢情深,看著面前近在咫尺的朱標,緩緩說道。
朱標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下來。
之后,朱元璋領著朱標,繼續挖著地里的雜草。
父子二人身為大明最尊貴的人,此刻卻好似地里的老農一般,毫不在意身上的華服,只在意地里的糧食。
民以食為天,這話在他們心中分量極重。
當朱標從深宮之內離開,回到太子府時,這消息也早已傳到了太子妃常氏的耳朵里。
常氏面對朱標,眉頭緊鎖,一臉沉吟。
這樣的朱標。
她并未主動寬慰,也沒開口說什么。
在這特殊又敏感的時期。
她這個太子妃最好不要多言,否則極容易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這一夜就這么過去了。
待到第二日,朱標沒有去文華殿、武英殿,而是徑直來到了陸羽面前。
他先是深深一揖,工部之處的所有官員見了太子殿下的身影,眼神個個復雜難明。
畢竟在眾人眼里,恐怕再過不久,眼前的太子朱標就該是未來大明的天子了。
朱標如今的年歲也已不小,就算由于養生之法的推廣身體尚可,可究竟能活到何年,終究是個未知數。
“自己怎么想的,便就怎么去做。
這種國之大事、帝王之事,不該來問我,該來問你自己。
如今我大明有陛下,有我,還有這群臣百官,皆都能輔佐于你,你還有什么好怕的?”
陸羽在工部之內,并非在大庭廣眾之下,而是帶朱標來到他的辦公之處,輕聲詢問。
“兒臣只是在想,若是當真坐上了那個位子,肩上扛負的這份責任,是否能比父皇做得更好?”
朱標來的路上想了許多,到了此刻才將心聲說出。
“你已經在做了,不是嗎?”
陸羽一針見血地說道。
自古以來,國朝之事并非帝王一人之力就能輕易改變。
很多時候,哪怕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也都不得不因此妥協。
就算是朱元璋這開國天子又如何?
面對許多國之大事。
他也照樣只能妥協,唯有如此才能換來大局的穩妥。
也就是朱元璋是開國天子,所以妥協得較少而已。
而朱標身為既定的天子,比起朱元璋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是時候該踏出那一步了,去。”
陸羽作為先生,對朱標這學生所說的最后一句話便是如此。
“學生謹記。”
朱標將萬般言語全部藏于心頭,最后鄭重地看著陸羽,深深一揖,“定不會辜負先生所望,定不會辜負我大明萬萬子民所望。”
朱標鞠躬完后大步離去,此刻的他已不再像來時那般瞻前顧后,龍行虎步之間,滿是未來天子的魄力和決斷。
陸羽看了之后,并不覺得意外,只因朱標本就是這樣的人。
他這先生所需要做的,無非也就是推一把而已。
至于當下的大明,人口頂多也就幾千萬,不過若將那些高麗、琉球、安南,包括倭國這些全都納入大明的版圖,再加上海外之地,那萬萬人的規模應當是有的。
陸羽輕抿嘴唇,最后也很快將注意力放在了他的工作上。
距離磁石發電也已不遠了。
所以,陸羽接下來的工作需要更加細致,而非追求速度。
他的工作量以及工部的工作量也因此大大減輕了許多。
朱標重新回到東宮。
面對下方一眾屬臣、其他皇子的眼線以及旁人那灼熱的目光注視,朱標嘴角微揚,露出一個真正帝王天子該有的笑意:“可以著手準備了。”
朱標短短的話語落下,整個東宮太子府內,所有人齊齊吶喊:“太子殿下千歲。太子殿下千歲。”
“定不會讓太子殿下失望。”
“屬下等定會聯合禮部官員商討,定會將這登基儀式盡快辦得穩妥妥當。”
太子府的屬臣們推金山倒玉柱一般齊齊跪伏下去,面上全都是濃濃的激動之色。
昨日朱標未曾給出一個明確的答復,可把他們這些官員急得心臟砰砰直跳,如今還好,大事終究是落實了下來。
也就在朱標有了決定后,整個朝堂之上所涉及到的所有官員,尤其是禮部這邊,更是大操大辦,將這場登基大典的規模辦得。
可謂是比之前的萬邦來朝、開春慶典也不差分毫了。
大明國力如此強盛,所有人都卯足了勁,勢必要將朱標登基定為他們禮部的一大功績標桿。
而此事很快也就從朝堂之內傳出,落到了天下各處,不過最先傳開的,自始至終是洛陽新都之內。
大明軍校之中,一眾國公,還有旁邊的侯爵,像武定侯郭英、長興侯耿炳文等,在會議室內原木桌旁四處落座,齊齊伸長了脖子繼續探討太子殿下繼位的事。
“我大明一朝,從洪武不知該換到什么年號去了,這并非重中之重,而是我大明,終究是邁出了這一步。”
那些文官們一個個可謂是開心壞了,單是這從龍之功,便能讓他們在朝堂之上炫耀不知多少時日。
雖說從龍之功大多也有武將的份,但朱標身邊所倚重的武將早已是定好了人選,所以到了眼下之時。
他們這些武將反而只能在旁邊眼睜睜看著,論起在新朝的助力,終究比不上文官。
“天德,這件事情怎么不早說?”
穎國公傅友德投去一個不滿的目光。
魏國公徐達聽了,把桌子拍得砰砰作響:“這件事不過也就只是這兩三日間的事,老夫從何能得知?
而且如此大事,我家那姑爺又怎么可能輕易告知出去?”
徐達黑著一張臉,其他的國公們也忍不住開口。
“也不知此次這登基大典,我們大明軍方能不能獻一份力?”
“他們文官當然是能與國同慶,也不知我們這些大老粗有沒有機會。”
一邊說著,不少國公都隱隱帶著深意。
當今的大明和前朝似乎大不相同。
他們大明軍校或許也能夠見縫插針,得上這么一個難得的良機。
“天德,這件事可拜托你了。”
宋國公馮勝鄭重點頭。
信國公湯和在會議室內也翹著個二郎腿,但沒有那般往日吊兒郎當的姿態:“大明軍校同我們這些國公可謂是息息相關。”
看看那些文官,各個榮耀世代,和他們這些武將比起來,除了開國年間,還有從龍之功時或許能夠一時瑜亮,但之后勢必會走起下坡路。
若想要繼續榮耀下去,只能從年輕一輩之中培養出科舉之人,走那些文官的路子才行,可如今進來,又有幾家幾戶能夠走得通?
那些文臣聯合起來排擠的本事可是不小的。
而如今便不一樣了,有了大明軍校,有了同樣的科舉之法,或許他們這些武將也能夠繼續榮耀下去。
畢竟誰現在不讀書,他們這些大老粗個個也是讀圣賢書的,自然也不是那古之圣賢孔孟門生,主宰的是當今實學圣賢的學說。
怎么,難不成新圣賢還比不上這個舊圣賢?
一眾國公們有的是話能說。
誰讓如今在文官之內,地方豪族、世家大族。
他們一個個對于實學的追捧可是分毫不差的,大不了大家伙同歸于盡不就得了。
面對著一眾老伙計的期盼,魏國公徐達只能幽幽嘆了口氣:“先把丑話說在前頭,這件事俺可打不了保票,本國公可不受你們的夸,要是事情沒做好,更不想被你們這群老東西罵來罵去的。”
徐達這般開口,主打一個穩坐釣魚臺。
可面前這群老國公又豈是好相與的,哪怕徐達這般說,一個個吹捧的話不要錢似的,照樣把他抬得很高很高。
“天德,你跟先生那可是一家人,你這長輩發話了。他這晚輩難道還能不聽?”
“誰說不是,天德。
當今的禮部尚書也是實學門生,好像前不久剛剛升了官,正是他陸羽的四大得意門生之一。
如今你這長輩發了金口。他還能夠不給你這么一份面子?”
“就算不為了我們這群老家伙,為了你魏國公府,為了輝祖,還有你膝下的兒女們,也該奮力一拼、盡力一試的。”
“知道。”
被面前這群老伙計騷擾得煩不勝煩,徐達沒好氣地翻著白眼,也只能就此答應。
隨后,也就在萬般期待的目光之下,離開了這處大明軍校。
回到了魏國公府,徐達把此事跟大兒子徐輝祖、二兒子徐增壽兩人好好商討起來。
“父親,這是好事,對我們武將勛貴一派可是極為難得的機會。若此事辦成了,我魏國公府定能在一眾武將勛貴之內引領首位。”
聽著長子的話,徐達可不覺得這是什么好詞,反而悠悠來了一句:“他韓國公李善長,此前不也是在我淮西派系之中引領首位,最后的下場?
我魏國公府,如今風頭夠多了。
有著陸羽他這么個女婿,再加上還將三女全都嫁了進去,在實學一派之中,那些文臣對其他武將勛貴是一個態度,對我魏國公府又是另一個態度,別告訴我你小子感受不出來。”
徐達冷聲冷語,徐輝祖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他當然是感受到了。
他可是陸羽,如今大明洪武朝實學圣賢的大舅哥。
之前在外執行任務、領兵打仗、駐守之時,監軍還有當地的實學官員、巡撫、布政使、知府等大大小小的官員,對他可謂是百般配合,無人敢輕易得罪他,甚至有些事情哪怕會壞了規矩,也都盡力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