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之后,朝會依例重啟,這新年的第一場正式朝會,官員們都不敢缺席。
一大清早,奉天殿中已聚滿朝臣,眾人臉上絕沒有剛度過年假的輕松暢快,反倒個個神情陰郁,惴惴不安。
“陛下那革舊立新,究竟意在何處?”
天子未來,幾個武勛湊在一塊,低聲議論起來。
“我哪里知曉?”
“只怕這一回,又要向誰開刀了!”
“但愿陛下別再將矛頭對準咱們武將,還是去霍霍宋濂那幫子文臣吧!”
“呵呵,那班儒臣去年也挨了不少頓罵,指不定也在議論咱呢!”
武勛們竊竊私語,不時抬頭掃向殿中。
當他們看向浙東文黨陣營時,卻也瞧見大儒宋濂正蹙眉深思,探頭朝上方龍座上觀望,顯然,這些文臣也在議論這新政之事,擔憂朱天子要拿他們下手。
文臣武將們彼此不和,自都希望朱天子將刀子伸向對方,可當下情況不明,這不安猜測都只是空想。
一直到……
朱元璋登臨大殿,開啟朝會。
今日是新年第一場正式朝會,朝中沒有時政可議,所以,朱天子剛一登場,便主動發話道:“諸位愛卿,自洪武三年,咱下令在全國范圍內進行人口普查,結果卻是觸目驚心呀!”
朱元璋的話讓所有大臣都有些不明所以,你洪武三年進行的人口普查,如今已經是洪武九年了,現在拿這個出來說什么?莫不是要翻舊賬,可是這人口普查有什么舊賬可翻的,眾人先前還在想著朱元璋要怎么“革舊立新”,卻沒想到他卻談起了這事。
看到殿下群臣的表情,朱元璋哪能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不過他并沒有管這些,而是繼續說道:“雖然經歷了元末大亂,到處都是十室九空,但是如今咱大明也已經建立了這么多年,百姓也安穩的過上了好些年的日子,但人口卻增漲緩慢,胡相,你來說說,這是什么緣由?”
在古代,人口就是最重要的生產力,君不見史書上的大治時都是人口暴漲的開始,如今大明已經建立了好些年,人口增漲緩慢,這的確有問題!
“陛下,微臣也不知道,請陛下恕罪。”胡惟庸的額頭上冒出了絲絲冷汗,對于朱元璋這個問題,他有些措手不及。
“那你們呢!可知道其中緣由?”朱元璋并沒有理會胡惟庸,而是再次望向了其他大臣。
“請陛下恕罪!”一聽這問話,所有大臣都互相對看了一眼,然后集體跪了下來,沒辦法,實在是朱元璋這個問題太過于刁鉆了,他們天天日理萬機,哪里會去關注這等小事。
“呵呵!”朱元璋冷笑一聲,并沒讓他們起來,而是直接說道:“你們不知道緣由,朕卻知道,人人都講究多子多福,百姓們怎么可能不愿意生呢!只是他們沒法負擔起這人丁稅,因而只能減少了生育,更甚至,有的百姓生了孩子也會將其棄之荒郊野外。
爾奉爾祿,民脂民膏,你們受著天下百姓的供養,卻連這些事都不知道,還當什么官,不如回家抱孩子得了!”說道最后,他更是憤怒的罵了出來。
“請陛下恕罪!”此時,群臣面面相覷,他們也沒辦法反駁,只能承受朱元璋的怒火,不過聰明如胡惟庸等人已經預感到朱元璋接下來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只聽朱元璋繼續說道:“咱思忖許久,欲廢除人丁稅,實行攤丁入畝之政,減輕百姓的負擔。”
朱元璋一口氣把所有的改革都說了出來,這一下子,朝中群臣都轟動了起來,他們一直在猜想朱元璋所說的“革舊立新”到底是何意,卻沒想到他的動作這么大。
胡惟庸等人也同樣如此,他們只猜測出朱元璋最多也就免幾年稅收罷了,卻沒想到,他竟然要廢除掉人丁稅。
這人丁稅是千古以來一以貫之的重要稅種,朱元璋竟然打算廢除,這對于那些固守陳規的老舊儒臣而言,無疑是不小的沖擊。
當然,于這些權貴重臣而言,人丁稅無關緊要,反正他們也不缺這仨瓜倆棗,但沒了人丁稅,朝廷收入減少,朱老板肯定不可能做這種損人又不利己的事,所以重點應該就是后面的幾句話。
“陛下,何為攤丁入畝?”胡惟庸當即問道。
“顧名思義,攤丁入畝,就是將人丁稅攤入田畝之中,咱也知道,人丁稅是國庫最重要的稅收之一,若是貿然廢除,必將使得國庫收入減少,因而咱才想著將這人丁稅攤入田畝之中。
從今以后,國朝按照田地來收稅,有田之人交稅,無田之人不納稅,田多之人多納,田少之人少納,這樣,既不會減少國庫稅收,又不會影響百姓添丁。”
朱元璋已經和陸羽約定好了在年后實行土地改革新政,但這試行新政,總得有個由頭,陸羽區區一個縣令,根本沒有資格推行這新政,所以,朱天子今日朝會,就是為給陸羽制造個由頭,好讓他放手去做。
聽完朱元璋的解釋,堂下朝臣們登時大驚失色。
人丁稅取消,這對他們還無足輕重,可要將這人丁稅攤派到田畝稅中,可就關乎所有人人切身利益了。
要知道,這些人可都是田畝大戶,也是田畝稅的主要征收對象,將人丁稅攤派到有田之人頭上,實際上就是要他們這些人去承擔稅負壓力。
這新政一出,不是在他們身上割肉么?
朱元璋的朗聲話語,有如一把利刃,直往朝臣們心窩子里最柔軟的地方割去。
一時間,大殿中血光激濺,紅肉橫飛……
這割出來的血肉,都是朝臣們手中的銀根子、錢袋子。
短暫的靜默之后,群臣都齊聲反對。
“陛下,此政不妥啊!”
“陛下,請三思!”
“陛下,此乃千古惡政,望陛下慎重!”
“人丁稅乃千古舊例,萬不能擅自廢除啊!”
“若開此先河,我朝堂財稅如何維系啊!”
一時間,奉天殿中炸開了鍋,這可比當初讓那些罪臣帶枷理政還熱鬧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