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他們已走了許多遍,早已輕車熟路,穿過逼仄巷子,馬車終于來到陸羽門外,院門正掩著,也不知陸羽在不在家中。
朱元璋父子下了馬車,往那院門邊走了兩步,正要探頭觀望。
“唔,這……什么味兒?”卻在這時,忽聞得一陣刺鼻氣味從陸羽的小院傳來。
“這臭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朱元璋蹙著眉頭,一把推開院門。
這一刻,那刺鼻氣味更加強烈,直沖人肺腑腸胃。
朱標當即被沖得頭昏腦脹,趕忙捂了鼻子退了兩步,朱元璋倒稍好些,只蹙了蹙眉頭,拿手在面前扇了扇。
“這……這不是蒜味么?”
稍定下心神,朱元璋立即品出味來,對這蒜味,倒不算排斥,吃面時常以之佐味,也正因如此,他的反應較朱標要小得多。
可雖是這樣,眼下這蒜味,顯然超出了正常范疇,若非是有人拿了滿缸的大蒜搗碎,絕不會有這般濃烈蒜味。
果不其然,當朱家父子走進院中,打眼便瞧見陸羽正抱著缸、拿個石杵,不停地搗著,而那小缸中裝的,不正是蒜嘛!
“陸小子,你在干什么?”朱元璋探頭詢問道。
“沒瞧見么,搗蒜啊!”陸羽頭也沒抬,仍一面用衣袖揉眼一面搗蒜。
湊到近處,朱元璋才看清楚,陸羽那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一片,樣子頗是滑稽,倒不是傷心難受,實在生蒜刺激性太強,搗碎時治液亂濺,很容易濺入眼中。
朱元璋見狀,頓時捧腹大笑道:“啊哈哈哈,你這模樣……哈哈哈……好端端的,你要受這份罪作甚?”
陸羽沒好氣道:“制藥!”
“我可沒聽說過有人用大蒜制藥的!”朱元璋撇了撇嘴,顯然并不相信陸羽的話。
“你沒聽說過,不代表沒有,你別忘了我們之間有幾百年的代溝呢!”陸羽鄙視道。
“那你倒是跟我說說,你這制的是什么藥?”朱元璋一想也對,這讓他更加好奇了。
“這藥叫大蒜素!”說著,陸羽撇了朱元璋一眼道:“你管那么多作甚?”
“存粹好奇嘛!不過你好端端的制什么藥啊!”看著陸羽滿臉淚水,朱元璋忍俊不禁的調笑道。
“這自然不是給我用的。”見朱元璋一直別別個沒完,陸羽只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起身伸了個懶腰,再拿衣角抹了抹眼淚鼻涕,說道。
“這是給魏國公用的,前幾天咱入了大獄,那魏國公府不是派了人來搭救嘛!咱也不是知恩不報的人,這不……想著制作這大蒜素,好根治治魏國公的病,還他的人情。”
徐達抱病的消息,朱元璋倒聽朱標和御醫說過,雖說并不致命,但朱元璋多少還是有所擔心,如今聽陸羽說能治病,當即大喜道:“這大蒜……素……真的能治天德的病?”
陸羽點了點頭道:“魏國公的病因主要是氣血淤塞,而這大蒜素能通氣活血,于他病情有益,不光如此,大蒜素還有祛濕化風、治瘡除癬、解毒消腫等諸多功效,還能治療癆病咳嗽、痢疾腹泄等諸多疾病,算是難得的良藥。”
大蒜素的功效,主要是抗菌消炎,抗氧化增加免疫之類,這在后世已有研究結論,陸羽將之化作朱元璋能聽懂的中醫術語,一一介紹。
朱元璋聽得瞠目結舌,驚異連連道:“竟有這么多功效?”
不用陸羽答話,朱標已上前附和道:“陸先生這話當是不假,那醫書里也說蒜能祛除濕氣,治療風寒之癥……”
朱元璋細一思索,雖然從未聽說過用大蒜制藥的事跡,但大蒜的確有祛除濕氣等功能,陸羽所說的大蒜素,應該是較之普通大蒜功效更多更全,效果更好。
想到這里,他不由欣喜,心中已有了計較。
卻當這時,朱元璋看到朱標的目光瞥來,眼神里似隱帶渴盼,父子倆相顧無言,卻已有了默契。
他父子倆的表情做派,自是逃不過陸羽的眼睛。
“咳咳……”
陸羽輕咳兩聲,望著朱元璋道:“這東西價格低廉,藥效不錯,倒算是一味良藥……”
說著,他又朝朱元璋擠眉弄眼:“等我研制成功了,便將配方拿了給你,讓咱大侄子獻上朝廷?說不得,也算是件功勞哩!”
這話倒很上道。
朱元璋當即笑瞇了眼:“這敢情好哇!”
可他立馬生出戒心,狐疑望過去:“你個臭小子,今日怎么轉性了?咱不提,你竟主動要交配方,這打的什么心思?”
陸羽“切”了一聲,擺手道:“你不要就算了,咱是看在上次你托關系救我出獄的份上,才將這積功攢德的好事送給大侄子。”
“要,怎能不要?”
朱元璋連忙上前,拉住陸羽的手,訕笑點頭:“你盡管研制,但有所需,知會咱一聲便是!”
“額……倒真要你幫忙……”
陸羽略想了想道:“這東西倒不難研制,獨獨有一樣,它需要大量生蒜……我現在能買到的蒜,就只有這些了,但還遠遠不夠,所以……”
話沒說完,朱元璋已點頭應下:“放心好了,這點小事,包在咱身上了,不就是蒜嘛,咱回頭讓云奇給你送來,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對他朱天子來說,這不過抬抬嘴皮子的事,但這大蒜素一旦研制成功,那可是福澤萬民的大好事呢!他能不積極嗎?
對此,陸羽很是滿意,洗凈雙手,領著朱家父子回了屋中。
三人進廳落座,陸羽笑著道:“你們倆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這次過來,又有啥事?”
那一副成竹在胸的嘴臉,仿佛已將朱元璋二人心思摸透,這讓朱元璋瞬間不樂意了道:“誰說咱有事要求你了?咱就不能來看看你么!”
陸羽嗤笑一聲,雖不再嗆話,可那一臉得瑟表情,已說明了一切,見此情景,朱元璋臉色一黑,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兩人一個得瑟,一個抱臂負氣,各自都不肯說話。
倒是朱標站了出來,打圓場道:“那個……陸小先生猜的確實不錯,這次前來,確有要事相求……”
朱標承認來意,哄得陸羽眉飛色舞,可朱元璋卻不高興了,這不是長他人志氣,滅咱老朱家威風嘛!
但朱標很快又補充道:“但家父的話也沒說錯,有事相求的是我,并非是他,他此番前來,確只是來探視陸先生的。”
這一碗水端平的功夫,確實不俗。
朱元璋和陸羽二人,盡皆滿意點頭,齊齊朝朱標比了個大拇指。
陸羽靠回椅上,架起二郎腿來道:“說吧,到底有啥事!”
朱標與朱元璋對過眼神,隨即道:“上次你給我們的那份印冊,我已經由太子殿下交到了陛下手里……”
見朱標還想詳細說,陸羽當即擺了擺手道:“不用說那么具體,我也懶得聽,不就是那些正印官都被親軍都尉府的人給抓了嗎?”
親軍都尉府如此大的動作,陸羽即使在這小院中,也有所耳聞的。
“先生所言不錯,但是這各地押稅官員,被抓了一大半,連帶他們身后的正印官也都有涉案,如此多的官員,怎么處置,卻是個難題?”朱標直接提出了疑問。
“既然敢伸手犯法,就應該有死的覺悟,這還有什么可糾結的,直接都殺了唄!這世道,什么都缺,獨獨不缺當官的!”陸羽癱在椅上,態度極是散漫。
這話正合朱元璋的意,他“騰”地坐直身子,連連點頭道:“咱早說了,這些人都當殺!”說完,他不忘朝陸羽豎大拇指道:“你這臭小子,難得說了句好聽的!”
“這……怕是不妥吧?”
朱標則要穩重得多道:“這些人分管各地稅政,幾乎已占據全國大半稅司正職,若全殺了,我大明朝豈不要亂?”
所有法不責眾,人都殺盡了,就沒人替他老朱家辦事了。
陸羽倒不以為意,他笑著擺手:“亂就亂唄,你又不是那朱重八,也不是那朱標太子,你操這份心作甚?這大明朝是他老朱家父子的基業,又不是你的,你急個啥?”
這話當真直中要害,朱標心道偏生我便是那太子,豈能不急?可他又不好將實情說出,只能抓耳撓腮,尋其他話術反駁。
“欸,不對!”
卻在這時,陸羽忽地斂起笑臉,凝起眼眸,朝朱標望來,他神情凝重,似是想到了什么。
這般鄭重其事,看得朱標心中一個咯噔,內心暗道:莫非,這陸羽是猜出我父子身份了?
“我差點忘了……”
陸羽看著朱標,訕訕一笑:“你倆也姓朱,是他朱重八本家人……”
“噓……”
朱標心下一嘆,松了口氣。
隨即只聽陸羽繼續自言自語道:“這大明朝只要不亡,你倆便等若是握持著鐵桿莊稼,坐享富貴,可若是朱家倒臺,你倆也得跟著倒霉,這么看,你確實得替那朱家天子操這份心。”
陸羽給朱標尋的借口,讓朱標很是滿意,當即趕忙點頭,應和道:“陸小先生說得極是,我父子本是朱家子弟,自要為自家朝廷憂心操碌,再者說來……前幾次有陸小先生幫忙,我在太子跟前獻了幾分計策,很是受殿下欣賞,若這次仍能替他排憂解難,定會受其重用……”
他編了個“討好太子”的說辭,總算將陸羽說動。
陸羽坐直了身子,手指輕敲椅面,思索道:“額,朱標性子仁善,若是他來處置,定不會大開殺戒,要不殺他們,還要給涉案官員施以懲戒,讓他們長長記性,這就有點難辦,總不能讓他們戴著枷索處理政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