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著朱標,朱元璋定了定心神,這才追問道:“你是說,這是個禍國害民的亂政?”
“事實上,在此之前,我老早就知道這免稅田制度了……”
眼看朱家父子一臉迷茫,陸羽索性將此事鋪平攤開,細細解釋。
“歷史上的朱元璋,非但給官員免稅,還將這制度推而廣之,福及中舉學子,只要考上舉人,便能免交田賦,享受上等人待遇。”
“這制度初衷,或許是肅清貪腐,給官員士子發福利,提升他們的地位,可一旦推廣實施,就變味了。”
“大明后期,朝廷一度收不到稅,全拜這免稅田所賜!”
聽這一番解釋,朱元璋父子更感驚駭,驚得說不出話來。
驚愣了許久,朱元璋才蹙眉道:“種田納稅,天經地義,緣何會收不上稅?再說這免稅田制度,并非全然免除稅賦,只是根據官員品秩,相應減免。
即便你官居一品,也不過減免數十畝田地的稅賦,天下間又有幾個一品官員?便將所有官員免去的田地數額加一起,和世間田地相較,也不過九牛一毛,這點田地,豈能影響朝堂稅賦?”
“呵呵!老朱你還是在京城待久了,不了解下面的情況你以為到了府縣地方,還能依朝廷規制清量田產?”陸羽輕笑一聲,嗤之以鼻。
朱元璋一時失聲,竟不知如何做答。
陸羽接著道:“朝廷確有規定,各階官員按品秩免稅,各有固定免稅份額,可真要落實時,負責清仗田地的,卻是那縣里的地方官,你覺得那些地方官員,敢得罪當朝大員,照實清仗?”
怕朱家父子聽不明白,陸羽又舉了個例子。
“假如你老朱家在隔壁江寧縣有三百畝田地,其中有五十畝屬于免稅田,剩下的兩百五十畝,是需要繳納田賦的,可你老朱不愿交納這二百五十畝地的稅,非要說你家只有五十畝地,那江寧縣令會怎么辦呢?”
朱元璋聽得連連蹙眉:“他會……他會……”
他心中已有揣度,但仍不愿直說出口。
陸羽替他道出真相:“他區區一個縣令,怎敢得罪你這皇親國戚?你說只有五十畝,那縣令定不敢據實丈量,自也依著你的說法,上報你家田產五十畝,所以,這中間的二百五十畝,便無聲無息間……消失了……”
陸羽將雙手一拍,比了個“兩手空空”的手勢。
“消失……”
朱元璋的眉頭,已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
好好的田地,當然不會平白消失,真正“消失”的,是本該向朝堂納的稅!
“這二百五十畝只是虛例,真正的情況,比這要惡劣得多。”
陸羽打了個響指,引朱元璋回歸現實。
“后世嘉靖朝那內閣首輔徐階,可是號稱徐半城,整個松江府華亭縣有一半的田地都是他徐家的,后世都說嚴嵩是個貪官,這徐階可比嚴嵩貪得多,你想想看,整個大明朝有多少官員士紳,占了多少田地,免交了多少稅額,而且這并沒觸犯律法。”
陸羽的話,讓朱元璋瞠目結舌。
“一個縣一半的田地,那至少有幾十萬畝吧!”朱元璋實難想象,官員名下田產,能到這等天文數字。
陸羽繼續道:“倒不是他徐階傾占民田,事實上,這些田地大多半是百姓投獻到他家名下的。”
“投獻?”朱元璋對這名詞很是陌生。
陸羽解釋道:“這投獻,即是普通自耕農,將他們名下的田產,寄名掛戶到官員士紳身上……”
“這……這是何意?”
朱元璋有些迷糊,好端端干嘛要將自己家的地,掛名到官員頭上?可他稍一思慮,立時明白過來,道:“是為了免稅?”
陸羽笑著點頭:“聰明!,官員有辦法規避田稅,百姓們自然愿意將田產掛到他們名下,掛名之后,百姓仍需繳稅,只是所繳稅額比之原先少了許多,至于繳稅的對象嘛……”
后面的話,他已經不用說了,想來朱元璋也明白。
“繳稅的對象,由大明朝廷,變為那些官員!”朱元璋已氣得渾身打顫,本該繳給朝廷的賦稅,最后卻被官員們中飽私囊。
這其中因由,便是官員借著免稅田制度瞞報田產,究其根本,始作俑者還是那免稅田制度。
“好哇,好得很!”
朱元璋怒不可遏:“這些該死的狗官,借朝廷制度中飽私囊,簡直可恨之極!”說到底,官員們偷的是他老朱家的稅賦,他豈能不氣?
“不止如此呢!”
陸羽接著分析下去:“朝廷收不上稅,但朱重八給每個縣的稅額是固定的,所以那些官員只能將稅賦強加到無權無勢的普通百姓身上,一個人要承擔好幾個人的稅收,最終只能破產賣田,淪為佃戶和無產游民,這流民數量一多,社會怎能安定?”
朱元璋原沒想到這一重,經陸羽提點,方才往下聯想,一想之下,他更感驚駭道:“豈不要造反作亂?”
任哪一朝哪一代,流民一多,社會定會動亂。
那些無產無田的百姓,可不是安定分子,他朱元璋之所以能發家建國,不也因元末流民太多,才揭竿而起的么?
改朝換代,可不是個好詞兒,尤其當你已坐上龍椅,成為天下之主時。
“這些混賬東西,當真不怕天翻地覆,終要清算到他們頭上嗎?真鬧得舉國動亂,你們也別想好過!”朱元璋震怒至極,忍不住破口唾罵。
“嘖嘖嘖……”
陸羽幽然冷笑,伸出食指輕輕搖了搖道:“天下大亂,不過換個皇帝罷了,那些士紳官員們,何須著急?反正換個皇帝也不影響他們當官,歷史上這么多門閥大族延續千年,可曾因改朝換代而衰敗?真正倒霉遭殃的,只有你們老朱家而已!”
“所以我才說,那朱重八犯傻了,被人蒙在鼓里,被那些文官賣了,還要替人家數錢呢!”
這揶揄之音格外刺心扎耳,刺得朱元璋胸口一陣刺痛。
朱元璋只覺得胸口一陣熊熊怒火在燃燒,燒得他頭暈目眩,不能自已。
“砰!該死的狗東西!”
朱元璋憤然唾罵,罵的自然是那獻計的茹太素,此時的他恨不得將茹太素綁來,當場大卸八塊,但這些話,自然不能在陸羽面前說出來,否則身份定要敗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