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曾想到了最后,落得如此凄慘,除了你這老家伙之外,其他人卻是連來都不來了。”
李善長一陣慘笑,笑容中透著濃濃的落寞。
“韓國公終歸也要體恤他們。”
劉伯溫淺笑一聲,踏步與李善長并肩而行,“魏國公、穎國公,還有其余侯爵之人,如今尚在朝野之間。”
“此番雖得太上皇諒解,使得李家可以重返新都,但終究不能和朝堂之人走得太近。”
他繼續開口,點出這其中的根本。
“倒是我這個糟老頭子,如今連朝堂之上都不得而入,算是徹底退休退隱了,所以才能同你這個同樣退了下來的老家伙走到一起。”
“倒也不怕有人非議。”
“那倒也是。”
李善長釋然一笑。
他們兩人往日一個是淮西黨派之首,另一個是浙東黨派的核心人物,在洪武一朝的朝堂制衡中分量極重。
可如今,大明實學興盛,朱標即位后天下太平,這兩個昔日在所有人看來都該針鋒相對的老頭子,卻是摒棄前嫌。
像忘年交一般站在了同一個陣營。
這恐怕是十數年前朝野眾人絕難想到的景象。
“劉老弟,好好說說如今這新都之內的變化,我在鳳陽府那鄉下地方待久了,怕是跟不上時代、要落伍嘍。”
李善長哈哈大笑。
劉伯溫指了指他,搖了搖頭,笑盈盈道:“這天下之人,可沒幾個能聰明得過你李善長,尤其更沒幾個能活得過你這糟老頭子。”
兩人都已是半截身子埋進土里的年紀,前塵過往早已淡去,如今打打鬧鬧、談笑間將彼此引以為生平知己,實在難得。
不多時離了車站,李善長隨劉伯溫前去敘舊。
眾多李家人則由臨安公主還有府上的管家下人招呼著,各自選了蒸汽汽車或馬車,齊齊朝新都之內前去。
“洛陽新都,似乎大不一樣了。”
坐在蒸汽汽車后排,感受著行駛的平穩,看著車窗之外不斷倒退的車水馬龍,李善長滿臉唏噓感慨。
人老了總愛緬懷過往,想看見記憶中存在的東西,可洛陽新都的變化日新月異,更何況是數載時光過去。
雖說他記憶中某些大型場所還在。
體育場、國子監,還有三司府衙、大理寺等處的衙門,倒也都經過多輪修繕、做了許多點綴,各個衙門乃至京都之內的數個場景,都齊齊朝著實學方向靠攏。
一個個越發“洋氣”。
這皆是因在實學大道上不斷前行,已是如今朝堂眾多臣子下意識的抉擇。
誰能和實學走得最近,誰能在實學發展中搶占先機,得到的紅利也就越好越多。
這是朝堂臣子乃至民間商賈百姓,幾乎所有人都認定的共識。
“實學之道,在于‘變’。”
劉伯溫接口道,“更何況還有陸羽這位當今圣賢指點,所以工部之內做出的新物件,幾乎每過數月便會有幾件問世,其他地方也都在大力推廣。
五湖四海包括海外屬地的所有新型實學技術,一旦在京都之內確認可行,便會大肆獎賞,然后以極快的速度先在新都試點,再在小地區推廣,接著擴展到更大的地區,逐步推行至天下。”
“天下之變在于實學,實學之興始于新都。”
“所以鳳陽府沒有的許多新玩意,在洛陽新都之內,區區數月便能迎來一輪新變化。”
劉伯溫侃侃而談,緩緩解釋。
而這便是實學如今能發展得這般迅速、毫無阻礙的源頭。
正是陸羽這個當今圣賢。
有他指示方向,在大方向不錯的前提下,再加上眾多理論的鋪墊,一個個實學產物的誕生自是順理成章,也算是迎來了所謂‘技術大爆炸’的迅猛發展時期。”
從第一次工業革命到后來的現代科技、互聯網,所謂的技術爆炸也不過一兩百年而已,若是極力壓縮,幾十年光景便能初見成效。
當然,這只是小部分領域,但也足以證明時代技術發展的尖端方向。
“我大明,果真不一樣了。”
過了良久,李善長也只能發出這般感慨,心中更清楚地認識到陸羽在大明朝無可替代的地位,也愈發堅定了來時路上與兒子李琪隱隱生出的念頭。
陸家這條大腿。
他們韓國公府定要牢牢保住。
若是早能如此,或許他李善長,或許整個韓國公府,壓根就不會像喪家之犬一樣離開洛陽新都,更不會在鳳陽府蹉跎數年。
雖說在鳳陽府也參與了實學之事,可地方上的實學發展,又如何能同大明中樞洛陽新都相提并論?
這差距實在太大了。
看著身旁的劉伯溫,李善長內心五味雜陳,更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然遠遠不如眼前這個曾經的勁敵了。
……
此時的大明軍校里,魏國公徐達正手握一支鉛筆。
這是用墨石鑲嵌而成的物件,自陸羽提出概念后,短時間內便制作了出來。
雖只是尋常木工鑲嵌的手藝,比之蒸汽內燃機的技術含量差了太多,找個壓縮機就能很快制作而成,卻比原本的毛筆磨硯效率高出太多。
所以很快就在各個衙門之內推行開來。
隨著大明軍校及其他衛所不斷采納數學項目的政策,政令通過后,徐達將案頭的許多文件一一處理完畢,這才漸漸松了口氣。
徐達如今身為大明軍校的副校長,每日要處理的政事可不少。
這都是他激進放權的結果,還把許多事務交給了一眾老伙計,否則怕是比昔日奉天殿內的朱元璋還要忙碌。
從辰時忙到晚上,一天下來不過只有兩三個時辰能歇息。
長此以往,絕對有朝一日會過勞而死,那下場何其凄慘。
吐出一口沉沉的濁氣,將手中文件全都處理完,徐達才覺得心中的郁結之氣因此消散,只覺拿筆桿子比拿槍桿子還要費勁。
也就在他處理完文件之后,信國公湯和掐著時間點,領著身后一群老伙計,不多一分、不少一秒地到了他的辦公室內。
“李善長那老家伙回來了,劉伯溫前去相迎,咱們要不要也帶著一份禮物去?”
“好歹也是曾經一起打天下的老伙計,都到眼下這個年歲了,你我,等到把手中所學之物全都沉淀下來,也就該陸陸續續把位子交給后來的年輕人了。”
“陛下都退了下來,咱們也不能繼續占著茅坑不拉屎。”
湯和一邊說著,一邊熟門熟路地翻箱倒柜,找出徐達這兒的江南烏龍茶,又一番好言相勸。
同時將炒茶拿出。
只需直接泡上保溫的開水,卷入那上好的茶碗。
這茶碗上寬下窄,用來泡茶不僅茶水剛好,觀賞性也上佳。
來的一伙人。
除了信國公湯和,還有傅友德、涼國公藍玉,都是大明軍校的上層人物。
他們一個個圍坐在一起,嗑著瓜子,拿起茶幾上的瓜果點心就開始邊吃邊聊,完全不顧及這里的主人——
堂堂大明軍校副校長徐達此刻的神態表情。
“李善長來了就來了,以后見面的機會多的是,堂堂韓國公不會這么計較的。”
徐達淡淡道,“更何況他是文臣,咱們是武將,淮西派系早就沒落了,如今可沒多少人以淮西人自居。”
“陛下的眼里跟太上皇一般,容不得沙子的。”
“那就這么著,等風頭過去了,咱們再跟他好好相聚。”
湯和接話道,隨即話鋒一轉。
“聽說沒有?這洛陽新都之內,清河那邊可是又多了幾位花魁娘子,那舞姿絕了,細腰盈盈一握。”
“還有高麗國那邊也來了幾個,那小鼻子小眼睛長得可俏了……”
沒說幾句話,面前這群大老粗的畫風就直接跑偏了一百八十度,從國朝大事直接聊到了男人最熱衷的話題。
無論是涼國公藍玉這個年富力強的,還是信國公湯和他們這些“老而不死為賊”的,一個個都聊得熱火朝天、臉紅脖子粗,興致高昂得很。
徐達見到他們這副丑惡嘴臉,捏了捏眉心,扶著額頭,忽然萌生一種想要撒手不干的念頭。
他深吸一口長氣平復心緒,對著面前這群人開口道:“手底下的幾個侯爺可是做了不少工事,你們幾個老家伙天天在這軍校之內四處晃蕩,能不能也來幫幫我?
看看這幾份文件。
實學項目,工部那邊此時可有了進展?
這可是陸羽那混小子都很重視的,說是能夠產生什么‘電’,有了這電就能發光,能發光就能當作一種新型的能源……”
徐達開口說的,是大明當今最重要的實學話題。
可面前的藍玉、湯和、傅友德他們幾人,只顧著啃食瓜果,一個個興致勃勃,理都不搭理他,好似對這實學公事半點兒不感興趣。
覺得有他徐達一人就夠了。
“砰。”
一聲巨響。
徐達黑著臉狠狠拍向桌子,把茶幾上的瓜果盤碟都差點震落在地、碎成渣子,這才讓面前這幾個厚顏無恥的老伙計總算注意到了他。
但他們一個個依舊沒屈服于他的“淫威”,反而繼續大大咧咧地開口:“天德,哥幾個這是信任你,才把大明軍校的實學事務全都交給你,你怎么就這么不知好歹?”
接著是傅友德:“遙想當年,我傅友德也是大好青年,這么多擔子壓給你,代表大家對你的期望。”
“要是換了他李善長,絕對二話不說接過來,一個人默默無聞地做,如今給了你,你怎么還不知足?”
而涼國公藍玉身為小輩,此刻就有點尷尬了。
于是,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開始說起了其他話題:“其實這段時間,我越發覺得先生的人生觀念很有道理,一生所求無非就是那么一件件小事。”
“只求位高權重責任輕,錢多事少離家近,嬌妻美妾黃金屋,人生逍遙多自在。”
“魏國公您有這些晚輩幫襯,其實就該知足了,我們絕對不會跟您爭搶任何東西,絕對對您大力支持。”
藍玉拱手抱拳,說得誠懇,屁股卻粘在身后的真皮沙發上死活不起來,目光雖顯懇切,實則是耍賴到底。
活脫脫跟小牛犢子一樣厚臉皮。
而偏偏在場的其余幾個國公長輩,幾乎抱著和他同一種想法。
畢竟他們只需穩穩當當地占著位子,等著面前的魏國公徐達做出政績,自然會有他們的一份。
雖然不多,但絕對能保證他們的位子穩若泰山。
至于徐達會不會做錯?
那咋地。
也不看看人家徐達是誰,魏國公、開國國公爺,還是實學圣賢的老丈人。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跟大明開國天子、如今的太上皇朱元璋那可都是同一個體量,大哥不說二哥,沒問題的。
眾人對此都很放心。
只是此刻,徐達看著面前這群人一臉慵懶的性子,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把這些人噴個外焦里嫩。
“要不要臉了?你們還要不要臉?”
徐達大聲喊著,把面前的茶幾拍得砰砰作響。
而這群老家伙一個個奸詐狡猾得很,完全不跟他來硬的,就來軟的,二話不說就噓寒問暖起來,保健品、營養品還有各種慰問品,全都一一奉上。
把徐達搞得半點脾氣也無。
俗話說得好,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
人家這么多好話遞上來,他總不可能伸手打笑臉人。
這群人臉皮厚。
他徐達可沒那么厚,只能說是個老實本分人。
實在是太他娘的沒天理了。
……
也就在大明軍校權力這般戲劇化之時。
洛陽新都工部衙門內,陸羽身邊的幾個左膀右臂,那些技術段位甚至已然超出他的七八級工匠。
自陸羽離去之后,一直在工部內繼續鉆研。
再加上其他工匠的能力也在不斷提升,所以這磁石發電項目的進展遠超預估。
若換做其他人率領的項目,拖了足足半載時光還沒半點成果,工部內早就有人發起牢騷了。
可換作陸羽牽頭的項目,沒人會只覺得是自己能力不足,反倒都覺得是辜負了圣賢的一番美意。
這個,就叫做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