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笑了笑,對項隆、張正說道:“錦衣衛是厲害,可錦衣衛再厲害,能有多少人?對于市舶司的事情能有咱們了解?楊大人想要辦事,想將案子查得干脆漂亮,少不得要為他辦事的人,項大人、張大人,咱們的機會來了!”
項隆眉頭微皺,憂慮地說道:“我們為楊大人效力,那是應該做的,人家手里可是握著殿下的圣旨,楊大人能輕易繞過我們?”
張正亦憂心忡忡,說道:“劉大人,我們來找劉大人,就是希望通過劉大人與楊大人的關系,尋一條出路,您再想想辦法吧。”
劉啟聞言仰面而笑,道:“項大人、張大人,別著急,老夫的話還未說完,這為楊大人效力前,要表現得足夠誠懇、謙卑。”
項隆、張正互相對視了一眼,項隆苦笑著說道:“還請劉大人指點迷津,我們感激不盡!”
劉啟收斂了笑意,道:“你們到了福州城,負荊請罪去見楊大人,請楊大人原諒,將與那些官員、商賈的平時交往如實上報即可。”
劉啟這主意本來是給自己留著的,項隆、張正來求辦法,劉啟就干脆分享出來。
張正眉頭緊鎖,露出為難的神情,道:“負荊請罪?我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赤著身子負荊請罪,顏面何在呀?”
劉啟啞然失笑,提醒張正:“張大人,吾等可是站在了懸崖邊緣,差一步就萬劫不復,你現在還端著,顧及著你的顏面有什么用?”
項隆微微頷首,深以為然地勸說道:“張大人,劉大人說得對,不要再顧及那些虛的,保命要緊啊!”
張正思來想去,將心一橫,道:“好!那我張某就與兩位一起,負荊請罪,去見楊大人!”
劉啟含笑說道:“張大人這就對了,識時務者為俊杰,只要能渡過這關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福建,范家莊北五十里,秋山。
夜幕降臨,秋山內一片肅殺之氣,這肅殺之氣并非因為季節,而是因為發生在秋山之內的殺戮。
呸!
蒲忍扶著山石,將嘴里面的血沫子全部吐出去,道:“馮潮那個混蛋,竟敢陰我!”
蒲忍被馮潮追了一路,一直追到秋山里面還窮追不舍,這秋山并沒有多廣大,東西、南北也就五里、三里左右,蒲忍被逼入此地,儼然到了窮途末路的境地。
蒲忍喘著粗氣,親信遞來水壺,聲音喑啞地說道:“蒲爺,喝口水吧。”
蒲忍轉過身接過水壺,問道:“咱們還剩下多少人?還有多少留有戰力?”
親信想了想,回答道:“還剩下兩百多人,八成都有戰力,還有兩成受傷實在太重了。”
山中缺少藥品與治療的環境,那兩成悍匪就是等死,根本沒有生的希望。
蒲忍咬了咬牙,恨得咬牙切齒,道:“這些人守不住多久,馮潮很快會收攏兵力圍過來。”
擺在蒲忍面前的有兩條路,第一條路,趁著人手還富余,往外沖殺,爭取殺出一條血路,第二條路,堅守此地,與對方打消耗戰,期待著奇跡出現耗走馮潮。
蒲忍正思索的時候,忽聽遠處傳來一陣喊喝聲,那是很多兵卒一起喊出來的。
“馮大人只誅首惡!凡生擒蒲忍者,可免去罪責,賞賜五百兩白銀!”
“蒲忍作惡多端,人神共憤,棄暗投明者,可免去罪責,往爾等不要自誤!”
“蒲忍!你已經無路可走,馮大人心善愿意留下你性命,只要你束手就擒!”
……
蒲忍縱橫福建多年,何時被人這么羞辱過?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動了殺機。
親信小聲對蒲忍說道:“蒲爺,官軍鐵了心不會放過我們,請蒲爺快拿個主意吧!”
事到如今,蒲忍沒有更好的選擇,他微微思索片刻,道:“將剩余的食物全部取出來,吃掉,今夜子時,往四周突圍,生死由命!”
如今蒲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得已決定拼死一搏,要用全面突圍的方式殺出去。
當夜,子時,秋山。
寂靜的秋山內忽然爆發出一陣喊殺聲,殘余的兩百多悍匪朝著外面沖殺。
就連悍匪中身上有重傷的都隨著一起往外沖殺,要為同伴爭取沖出去的機會。
蒲忍手下的悍匪都來自蒲氏一族,他們是無法回頭的一群人,所以戰力驚人。
馮潮立于秋山的腳下,聽著山中的喊殺聲一動不動,就像是矗立著的豐碑。
福建都指揮使司僉事宋剛望著山中涌動的火光,道:“大人,這蒲忍一伙悍匪當真厲害,就剩下幾百人還能死戰。”
就算是大明的官軍,除去遼東、宣府、大同、甘肅、云南沐王府等邊軍外,恐怕都沒有這種戰斗意志。
馮潮臉上帶著一抹寒意,道:“過去數年,蒲忍一伙人殺了多少良善,若不是葉柄、蔣艾之流從中支持,焉能到這般地步?你再率領一千人入山,務必要將蒲忍給我生擒回來!”
蒲忍身上的罪孽太深重,將蒲忍生擒,再將其勾結的人抓出來,那將是福建十年來的第一大案!
戰事從子時打響,一直到天色微明的時候才告一段落,悍匪兩百余人,最后就活下來十二人。
宋剛親自押著狼狽的蒲忍去見馮潮,道:“大人,賊首蒲忍在此,請大人過目!”
馮潮看了一眼滿臉血污的蒲忍,嘴角上揚:“蒲首領,你我可算是老對手了,今日,你敗了!”
福建屢次剿匪未曾建功,馮潮的心里憋著一股氣,如今這股氣終于出了。
蒲忍抬起頭與馮潮對視,別看蒲忍已經成了階下囚,嘴上依舊不肯服軟。
蒲忍嗤笑一聲,道:“姓馮的,老子沒有輸給你,是輸給了楊帆那混蛋,他算計我,馮潮,你沒有贏我,若不是你披著這身皮,我蒲忍早就宰了你了!”
蒲忍的話令馮潮怒火中燒,馮潮怒極反笑:“好,等蒲首領受刑的那天,本官會親自去觀刑,送你一程,將他帶下去!”
馮潮一揮手,宋剛指揮兵卒將蒲忍帶走,蒲忍掙扎著,大聲嘶吼仍不肯消停。
“馮潮!你勝之不武!在家靠老子,在外靠楊帆,你不如我蒲忍遠矣!”
“馮潮!你別得意,告訴楊帆,他也別得意,你們得罪了多少人?哈哈哈。”
“這偌大的三省有多少人想要你們死?等著吧,等著吧,會有人為我蒲忍報仇!”
……
蒲忍的聲音漸行漸遠,宋剛見馮潮臉色不佳,道:“大人,蒲忍一個悍匪,說的風言風語您不必放在心上。”
馮潮出身于馮家,起點就比別人高許多,但馮潮從未敢懈怠,就怕他人說他馮潮靠著家族走到這一步。
馮潮微微頷首,問道:“宋剛,福州城那邊府衙的護衛可還夠?尤其是長安侯居所附近,務必加強護衛。”
宋剛微微一怔,他回想起方才蒲忍說的話,心中一動:“大人,您莫不是相信了那蒲忍說的話?他風言風語,您何必放在心上?”
馮潮的目光變得深邃,道:“蒲忍雖然是個瘋子,但他說的話有些道理,小心駛得萬年船,保護好長安侯吧,這里是福建不是遼東。”
馮潮是武人,但從小耳濡目染,馮潮自然清楚,這利益比天下任何東西都能凝聚力量。
沿海的海貿走私,那是能養活萬人、十萬人,乃至于百萬人的生意,楊帆要撼動的利益集團,太大了。
山風吹過,秋山之戰結束,而楊帆在福建的“戰役”,才剛剛正式打響。
應天,紫金山,四月中旬。
天氣越來越暖和,朱元璋與馬皇后前往北平府的行程也終于確定,便在明日。
朱元璋心情極好,趁著天朗氣清前往紫金山,二十七年前就是在紫金山,他祭天登基,開創了大明王朝。
一轉眼,二十七年過去,朱元璋垂垂老矣,這紫金山依舊是紫金山,一如往昔。
眺望著大好河山,朱元璋有感而發,道:“這紫金山的景色,咱看了許多年,許多次,今年的尤其漂亮,云奇啊,你說這是為啥?”
云奇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許是陛下您往年都忙于政務,行色匆匆未能有心情欣賞美景,如今太子殿下為您分憂,陛下可算松快了。”
朱元璋聞言笑了,說道:“我大明的大好山河,咱真想再重新走一遍。”
云奇道:“陛下身體康健,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別說將大明走上一遍,就是走上兩遍也綽綽有余呀。”
朱元璋被云奇的話逗得哈哈大笑,忽然,從后面傳來一個聲音,打斷了朱元璋的笑聲:“你們攔著我做什么?我來這里見皇爺爺,皇爺爺,孫兒雄英來了!”
今日朱元璋來游紫金山,不知怎么地被朱雄英給知道了,朱雄英便跑了過來。
近來,朱雄英因為要隨著李景隆等少壯派將官出征的事情,鬧出了不少亂子。
朱雄英去求朱標,被朱標訓斥了一頓,他又去求李景隆,嚇得李景隆閉門謝客,他將能想到的人都找了一遍,可是誰敢讓這位大明未來的準儲君冒險?萬一朱雄英在戰場上有個三長兩短,誰負責?
云奇為難地看著朱元璋,道:“陛下,這……這皇太孫自己尋來了,您看……”
朱元璋揮揮手,道:“讓他來吧,有些話不說清楚了,那小子不會罷休的。”
朱元璋清楚朱雄英的心思,朱雄英兩次去乾清宮求見朱元璋,都被朱元璋給否了,就是不想讓朱雄英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朱雄英終于如愿以償地見到了朱元璋,裝模作樣地向朱元璋行禮,道:“孫兒雄英,拜見皇爺爺!”
朱雄英故意板著臉,道:“這時候你不在文淵閣讀書,為何來紫金山?胡鬧!”
朱雄英湊過來,笑瞇瞇地說道:“明日皇爺爺就要去北平府,您不許百官相送,不許鋪張浪費,孫兒可不就今日來拜見,送送您么。”
朱元璋臉上的嚴肅緩和了不少,白了朱雄英一眼道:“你小子還有這份心?”
朱雄英嘿嘿一笑,說道:“那可不?我可是皇爺爺您親自教導長大的,這事事都要與皇爺爺您學,我將您視為榜樣!”
朱元璋笑了,說道:“哦?那你說說你都學到了什么,讓咱聽聽你的長進。”
朱雄英挺了挺胸膛,道:“孫兒學到了皇爺爺的勤政,學到了皇爺爺的果決,還有皇爺爺您當年橫掃天下的勇氣與武德!”
朱雄英三句話就藏不住小心思,道:“孫兒要和皇爺爺一樣,將大明之武德發揚光大!”
朱元璋望著朱雄英,問道:“所以呢?你便哭著喊著要去北征,要與李景隆一起去打瓦剌?你可知戰場的兇險?”
朱雄英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正色說道:“皇爺爺當年起兵反抗暴元,與陳友諒決戰鄱陽湖,哪一次不是兇險異常?皇爺爺、開平王、魏國公,還有姑父他們,哪個不是從生死之間走過來的?你們能行,孫兒也能行!”
朱元璋背過身去,聲音悠遠,道:“戰場兇險,瞬息萬變,咱不想讓你去冒險。”
朱雄英卻仍舊不肯放棄,說道:“皇爺爺疼愛孫兒,愛惜孫兒,孫兒感激不盡,但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我是大明的皇族,我也想為大明分憂,而不是一直待在深宮中。
我聽說姑父在南邊辦案,掣肘不少,姑父那般人物尚且如此,孫兒不走出去,不見識這天下的廣闊怎么行?”
朱雄英說著言辭懇切,道:“皇爺爺能庇護孫兒一時,可這長路漫漫,孫兒總要自己面對,請皇爺爺給孫兒一個機會!”
朱元璋的臉上露出一抹驚詫,不過這驚詫很快就變成了欣慰,那個曾經他帶在身邊,在武英殿悉心教導的孩子,終于長大了。
朱元璋緩緩地轉過身,凝視著朱雄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雄英,到了戰場上,可不要給我們大明丟人!”
朱雄英的眼眸瞬間亮了,他苦苦等待的機會,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