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人,你要不要再想想,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讓一群經過數十年訓練的死士對你動手?吳大人,這一次刺殺,錦衣衛幫你擋住了,那下一次呢?已經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你說了至少還有一線生機,還能保住你在家鄉的父母與兒子。”楊帆的聲音有些飄忽,刺激著吳正炎的神經。
吳正炎將供詞放到蔣瓛手中,然后顫抖著說道:“楊大人,我……我真的不知道!”
楊帆仰面而笑,道:“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吳大人還不說實話,看來是真不知道,蔣瓛,將錦衣衛撤了,讓吳大人好好地過安生日子!”說著,楊帆一甩袍袖就往外走,蔣瓛與其他的錦衣衛陸續撤出院子。
見狀,吳正炎的臉色通紅,腦海里天人交戰。
望著楊帆即將離開院落的背影,他突然大喊一聲:“楊大人!”
楊帆停下腳步,頭卻未回的問道:“吳大人,還有有事?”
吳正炎的五官扭曲,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說!我說!只要你能保住我的父母與兒子,我全都說!”
“一言為定!”楊帆緩緩轉過身,望著吳正炎。
一個人的心理防線被突破,一切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
吳正炎坐在桌旁,連喝了三杯酒水,方說道:“我花錢一向大手大腳,以前娘子活著的時候操持家里,還能存下些金銀,兩年前她因病去世,我兒子將其送回了老家,我就迷上了去秦淮河畔的妙音樓。”
妙音樓就是銷金窟,吳正炎經常去家里面的積蓄就越來越少,錢今年見了底。
“后來我被選拔為同考官,與諸位同考官,還有副考官白信蹈白大人有了接觸,經常與他們一起外出吃酒,偶然一次認識了一位叫崔郾的江西商人。”
楊帆微微揚起眉毛,問道:“這崔郾是白信蹈的好友?”
吳正炎搖了搖頭,說道:“這個下官不確定,因為那崔郾與在場的同考官都很熟悉,后來崔郾三天兩頭地請下官吃酒,去妙音樓,每一次動輒花費都超過三十兩,財大氣粗。”
吳正炎過慣了舒坦日子,就將崔郾當成了摯友,推心置腹,后崔郾在一次吃酒的時候送了吳正炎三千兩銀子。
“我當時正缺錢,可也不想隨便就收他這么多銀子,就問他為何送我銀錢?結果崔郾說有一件事要麻煩我,請我出手,這不過是定金罷了,待事成之后還會給我一萬兩銀子!”
吳正炎的眼珠子都紅了,嘆息道:“我是被豬油蒙了心,鬼迷心竅,就收了銀子,后來我才知道他要我在科舉審查的時候出手,暗中篩選掉北方士子的考卷,將南方特定省的考卷給挑出來。”
蔣瓛眉頭緊鎖,一邊記錄一邊問道:“考生的考卷眾多,每一份的文字也不少,你們是怎么做到挑選出南方那幾個省的考卷的?”
吳正炎苦著臉,道,“蔣大人是武人,當然看不出來,不過只要稍加甄別,就會發現南北舉子在一些細節上迥然不同,一般的人不會注意,但同考官各個飽讀詩書,整日與書卷打交道,自然就能看得出來。”
說話間,吳正炎還不忘為自己辯解,道:“其實下官也挑選了不少北方優秀士子的考卷,但是這些中榜的士子乃是主考官劉三吾與副考官白信蹈一起商議,吾等能做得有限,至于你說劉大人他們是否徇私,只從最后的環節來看,很難定罪。”
蔣瓛將吳正炎的話都記錄,看向楊帆道:“大人,我們下面怎么辦?”
楊帆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讓紀綱立刻動手,前往崔郾所在的居所,另外,將吳正炎帶回錦衣衛衙門,嚴密保護,至于那兩個殺手,用一樣的方式攻心審訊!”
成功撬開吳正炎的嘴,就等于撕開了一條口子,但白信蹈與劉三吾做得太嚴密,堪稱滴水不漏,尤其是劉三吾,誰都知道劉三吾肯定有問題,但抓不到半點的實證。
而白信蹈也同樣如此,雖然知道了崔郾是他的人,但表面上白信蹈與崔郾卻沒有太多的瓜葛。
是夜,紀綱率領錦衣衛直接突襲崔郾的居所,結果卻沒抓到任何人,打聽后才知道,原來前天晚上天黑之前,崔郾一家已經離開了京城,返回江西婺源老家去了。
錦衣衛衙門前,夜風冷冽。
整裝待發的紀綱與三十名錦衣衛朝著楊帆行了一禮,然后翻身上馬。
三十人,三十匹快馬,星夜出城。
蔣瓛面露憂慮之色,道:“大人,崔郾歸江西,不會在路上出什么事吧?”
楊帆微微搖頭,道:“應該不會,躲在背后的人只對吳正炎下手,是因為吳正炎與本官頻繁接觸,若他們狗急跳墻,真按照我們給吳正炎編的故事那般瘋狂,才有可能對崔郾動手。”
頓了頓,楊帆說道:“不過凡事要做最壞的打算,如果崔郾真的死了,就要做好準備,凡是參與到閱卷的官員,全部緝拿入詔獄,用刑!”
錦衣衛夜間出城,需通稟皇宮,楊帆鑒于形勢急迫,只能先斬后奏,直到錦衣衛出了城,消息才送到了宮中。
這一夜,許多人注定無眠。
翌日下午,皇宮。
朱元璋在武英殿處理政務,朱標在一旁,就聽朱皇帝問道:“楊帆那邊還沒消息?錦衣衛沒回來?”
朱標輕聲說道:“據楊先生說,崔郾一家提前一日多離開,他已經派了紀綱前去追捕,算一算時間怎么也要晚上,或者明日才能有結果。”
朱元璋輕哼了一聲,道:“在應天住了快一年,有了長進,辦案比從前穩妥許多,要是放在從前,朝中官員的彈劾奏疏早就堆滿了。”
朱標微微一笑,夸贊道:“楊先生未對官員用刑罰,就揪出了線索,的確不容易……”
朱標的話還未說完,云奇就走了進來,道:“陛下,殿下,朝中有六位大人聯名上書,彈劾楊大人!”
朱元璋無奈地閉上眼,道:“咱剛說沒有彈劾奏疏,這不就來了?他們為何彈劾?”
云奇小心翼翼地說道:“昨夜楊大人深夜放錦衣衛離開應天,未提前稟報陛下,與規矩禮制不合,有逾越之嫌,故幾位御史大人上書彈劾。”
聞言,朱元璋臉上的笑容淡去,輕哼了一聲,道:“實事不見他們做多少,無用的事情一個比一個來得快,將奏疏送進來吧。”
一旁的朱標忍不住說道:“父皇,事急從權,楊先生此舉雖有逾越,但當初父皇也賜予了他指揮五城兵馬司之權,后他來也連夜派人來宮里送信,不宜責罰。”
朱元璋笑了笑,說道:“咱知道,收了御史的奏疏告訴他們咱知道了,省得他們繼續鬧騰,彈劾的奏疏有多少咱收多少,你讓楊帆放寬心,放開手腳查。”
朱標松了一口氣,道:“父皇英明,還有一事,母后說婉兒有孕在身,每日來往楊府與坤寧宮多有不便,想讓婉兒與遼安那孩子入宮長住,父皇您看?”
馬皇后擔心女兒身體是真,不過,也含了隱隱擔憂那群南方文人報復楊帆家眷。
隨著楊帆重掌錦衣衛,應天的局勢越發緊張,連刺殺翰林院修撰的事情都能發生,萬一他們襲擊楊府呢?
朱元璋的眸子微微瞇起,瞬間懂了馬皇后的心意,道:“也好,多送些補品過去,給婉兒補補身子,多加照料。”
說話間,朱皇帝望著奉天殿外,喃喃道:“也不知,那出城的錦衣衛何時能歸來?”
當日,酉時。
楊帆正在錦衣衛衙門內翻閱卷宗,蔣瓛、陸仝匆匆來面見楊帆,蔣瓛興奮地喊道:“大人!紀綱回來了,還將崔郾一家老小,全部抓了回來!”
楊帆的眸子一亮,放聲大笑道:“好一個紀綱!辦得好!走,出去看看!”
崔郾乃是這案子的關鍵人物,抓住他,崔郾賄賂過的官員名單,就會逐漸清晰,甚至是白信蹈,也會被牽扯出去,這是打開這案子的一個重要的鑰匙!
三人來到衙門前院,就見紀綱風塵仆仆,臉上竟然還帶著傷,身上也有傷,跟隨紀綱去的錦衣衛,幾乎人人身上都掛了彩。
見到楊帆出來,紀綱向楊帆行禮,道:“大人,卑職率領錦衣衛三十個兄弟,不辱使命,崔郾全家上下十五口人,悉數帶歸應天!”
楊帆拍了拍紀綱的肩膀,連說了三個“好”字,道:“快下去休息吧,你們三十一人都有功,,待審查完此案,本官親自向陛下,為你們請功!”
錦衣衛互相看看,皆是面露喜色,待他們都離開之后紀綱卻沒有走,他輕聲對楊帆說道:“大人,這次我們行動除了斬殺崔郾身邊的護衛外,還殺了兩個百姓……”
聞言,蔣瓛、陸仝沒什么反應,楊帆卻眉頭一皺,詢問其中的內情。
紀綱低下頭,說道:“當時急著追查崔郾下落,那兩個百姓刻意隱瞞,對抗錦衣衛查案,屬下便將其格殺震懾宵小,這才得以順利追到崔郾。”
楊帆的眸子微微一閃,欲言又止,道:“一路辦案辛苦了,此事待本官審理完崔郾之后再說。”
紀綱看了楊帆一眼,似乎察覺到楊帆的不悅,當即領命離去。
一旁的蔣瓛笑呵呵地為紀綱說情,道:“大人,錦衣衛查案難免手段酷烈了一些,但有些人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主,不動硬手段他們聽不懂人話……”
蔣瓛的話還未說完,楊帆冷冽的目光便刺過來,蔣瓛趕緊閉上了嘴巴。
楊帆冷哼一聲:“錦衣衛鎮撫使的位子坐久了,不把人當人了是不是?嗯?”
蔣瓛額頭上冒了汗,道:“大人,卑職失言,卑職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紀綱差事辦得不錯,您就別責怪他了。”
楊帆臉上的嚴厲化為擔憂,道:“特殊時期,吾等追查要案,任何的舉動都可能被抓住把柄參奏,不小心怎么能行?”
還有一句話楊帆沒說,錦衣衛科舉案之后,權柄勢必會繼續增加,直至超過親軍都尉府。
權柄越大,未來的風險就越大,若錦衣衛上下不知克制,一味使用威權,早晚會受到反噬,正所謂過猶不及。
楊帆與蔣瓛、陸仝說了兩句,便匆匆去見崔郾。
崔郾有些狼狽,坐在椅子上無精打采,當楊帆一行人進來之后,他好像受驚的兔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然后對著楊帆作揖,喊道:“大人!草民冤枉!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楊帆微微一笑,道:“崔老板,本官乃錦衣衛指揮使楊帆。”
一聽到眼前之人竟然是楊帆,崔郾的臉色煞白,畏懼地望著他。
卻聽楊帆繼續說道:“多余的廢話,本官就不說了,吳正炎說你在科舉之前給了他銀子,又在科舉閱卷之后給了一大筆錢,本官想要知道,你這錢是哪里來的,又是誰指使你的?”
崔郾連連擺手,否認道:“大人,小人從未給吳大人送錢,這里面肯定有什么誤會……”
他還未說完,楊帆就仰面而笑:“崔老板,你身上沒有功名,不過一商人爾,你覺得本官不會給你用刑罰?蔣瓛,送崔老板入詔獄,讓他清醒清醒,回憶回憶過去的事情。”
崔郾一聽要用刑,發出殺豬般的嚎叫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放心,就他這種富商養尊處優,過不了今晚保準都交代了。”蔣瓛望著崔郾冷冷的說道,任憑他如何吼叫,都無動于衷。
楊帆微微頷首,他不擔心崔郾不交代,他擔心的是整件事背后的人會狗急跳墻,他思慮片刻,對蔣瓛說道:“你繼續增派暗探,保護‘關鍵人物’,記住,不要露出破綻。”
聞言,蔣瓛驚訝地看著楊帆,道:“不會吧?他們會對那人下手?他們不是一丘之貉么?”
楊帆冷冷一笑,說道:“斷尾求生,互相傾軋,他們什么事情做不出?去吧,有備無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