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五月五日,楊帆親自來宮中面見朱元璋,匯報最近查案的成果。
朱皇帝很滿意楊帆最近的進度,難得露出笑臉,問楊帆:“應天這邊的案子不要放松,還得繼續追查,不過,這案子結束后,你有何打算?”
楊帆微微一怔,說道:“臣是順天府知府,此事結束之后,自然是要去順天府,繼續輔佐魏國公屯田戍邊。”
朱元璋背著手,走出了武英殿,幽幽說道:“天德這兩年數次來信,你知道他在信中怎么評價你的么?”
楊帆搖了搖頭,稱不知,朱元璋笑呵呵地說道:“天德說,你文武全才,若只做一地的知府,是大材小用,若是能培養得好,當不遜色于他。”
徐達是何等人物?能得到徐達的這般評價,可見徐達對楊帆有多看重。
聞言,楊帆忙說道:“魏國公謬贊了,楊帆何德何能,可以與魏國公相提并論?”
楊帆再狂,也不至于狂妄到比肩徐達。
朱元璋望著遠方,說道:“當下你比天德自然還差得遠,不過,咱想過了天德說得對,你有能力有膽識,派你去辦大事,也未嘗不可。”
楊帆心中一動,輕聲問道:“陛下要臣去做什么事?請示下。”
朱元璋指著東北方向,道:“殘元尚在,與掌控東北的納哈出遙相呼應,咱欲殲滅殘元,則納哈出在側翼策應,使我大明不能盡全力,故咱準備經略遼東。”
經略遼東這就要開始了么?
楊帆深知遼東對大明的重要性,也明白遼東在明末給大明王朝帶來的隱患。
朱元璋輕聲說道:“咱要在遼東設置都指揮使司,不設州府,都指揮使司總領軍務、政務,不過,這初期大仗小仗少不了,政務軍務都要一人操心,咱想了想年輕一代的官員里,你最合適。”
首先,楊帆出身草莽,聽說祖上就是遼東的,他去了那邊,多少能沾一個“衣錦還鄉”的名聲,更快融入當地。
其次,楊帆武藝超群,在戰場上那是軍中悍將級別的,戰爭經驗也有。
最后,楊帆理政的本事也強,泉州府、順天府兩地任職,都做出了不小的成績。
朱元璋見楊帆不說話,問道:“怎么,你不愿意?”
楊帆搖了搖頭,道:“不,臣是在想,若臣經略遼東,如何水陸并進,五年內收復遼東。”
朱元璋愣了一下,旋即仰面大笑,“哈哈哈!楊帆啊楊帆,你跟咱想到了一處去,不過,咱要用十年到十五年,擊潰納哈出,你倒是比咱狂傲得多,竟然要五年內收復遼東?”
楊帆一臉正色,道:“事在人為,若是當初陛下您在濠州興兵的時候,您說將來能橫掃天下群雄,有幾個人會相信?陛下您不也做到了么?”
朱元璋笑容更盛,說道:“好!你手頭的案子暫時交給毛驤,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府里,寫一份經略遼東的方略出來,寫得好咱有賞賜,寫得不好咱就要罰你!”
楊帆欣然領命,待楊帆離開之后,朱元璋就去了坤寧宮。
入夏之后朱元璋經常入夜難以入眠,唯獨到了馬皇后的宮里才能入睡。
與往常一樣,老夫老妻躺在床上,馬皇后聽朱元璋說起今日的事情來,朱元璋道:“楊帆這小子有能力,有魄力,今日咱才跟他說了一嘴,他就能想到水陸并進,經略遼東,了不得啊。”
馬皇后輕聲說道:“楊帆那孩子的能力還用說?你想派他去遼東就派,跟我說這些,莫不是覺得他不合適?”
朱元璋笑了,還是自己媳婦了解自己。
“妹子,目前遼東的衛所可不多,楊帆到了那邊勢必要繼續增加衛所,到時候遼東的所有衛所都歸他這個遼東都司指揮使指揮啊。”
馬皇后翻了一個身,看著朱元璋,道:“咋?你還信不過楊帆那孩子?他對你忠心耿耿,幫你辦了多少事,你還信不過他?”
面對馬皇后,朱元璋沒有半點遮掩的意思,道:“咱現在當然相信他,可是將來有一天他真破了納哈出,將整個遼東還有納哈出占據的地方納入大明版圖,那地方的所有軍官皆出自他麾下,誰能保證他不會變?”
聽到這話,馬皇后伸手掐了朱元璋一下,喊道:“朱重八!你猜忌你手下別的大臣我管不著,楊帆那孩子怎么對你我的你不知道?
就說他這次千里迢迢帶回來的呂先生,為我調理身體幾乎每日都來一趟,日日精調用藥的量,這份心誰能比得了?就是老大他們都未這樣做過。”
朱元璋一聽這件事兒,也顧不得繼續顧慮楊帆,問道:“妹子,呂先生怎么說的?你這身體怎樣?”
馬皇后故作生氣,道:“你還問我做甚?你既然信不過楊帆,又信得過他找的郎中了?”
朱元璋干笑兩聲,說道:“郎中是郎中,再說了,咱現在不是信任楊帆么?咱是說以后。”
馬皇后這才臉色好轉,說道。
“呂先生說我當年隨軍的時候生下了老四他們,元氣虧空,表面上看不出來什么,實則傷及了本源,不過這次他來發現得還不算晚,日后便要多多注意,不可動氣,不可勞碌,不可飲酒等,補品要一直用著,如此,大概還有十余年可活。”
朱元璋一聽,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他低聲道:“那你怎么不早說?妹子,你剛才沒氣著吧?哎呦,你可得好好的,你要是走了,這偌大的天下可就咱一個人了。”
馬皇后拉住了朱元璋的手,道:“瞧你說的,你有那么多兒子,后宮的妃嬪也不少,文武百官都在,怎么就一個人了?”
朱元璋悶聲悶氣地說道:“他們都不算,咱媳婦就你一個,你不準走在咱前面!”
“好,我要陪著你,一直陪著你走到你走的那天,行吧?”馬皇后望著窗幔,臉上掛滿了笑容。
朱元璋“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片刻后,馬皇后忽然說道:“重八,你說若是讓楊帆與咱們家聯姻怎么樣?”
朱元璋閉上的眼睛忽然間瞪大了,說道:“什么?聯姻?”
馬皇后點了點頭,道:“你說了要讓那孩子經略遼東,你擔心未來他會變,既然這樣就讓他和小七成親,以后,楊帆就是咱們自家人了……”
朱元璋想也沒想,打斷了馬皇后的話,道:“小七的哥哥姐姐們婚配都是公侯之家,就她一個你讓她嫁給楊帆,她能愿意?此事不要再說了。”
馬皇后卻不肯罷休,道:“楊帆的人品才貌都是一流的,不過出身普通了一些,有何不好?要我說,他比京城里那些無所事事的二代好上太多。”
呼,呼,呼……
朱元璋發出均勻地鼾聲,竟然一秒入睡了。
馬皇后氣得伸手懟了朱元璋兩下,結果朱皇帝愣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就是假裝睡著了。
楊帆與公主聯姻的話題,只能到此為止。
……
五日后,夜幕降臨,一隊兵馬指揮使的兵卒匆匆地跑向長街的盡頭,引起了一片喧囂。
明初,明太祖朱元璋在應天府置兵馬指揮使,設置都指揮、副都指揮、知事。
兵馬指揮司,負責京城的巡捕盜賊、疏理街道溝渠,以及火禁、囚犯事。
洪武十年,兵馬指揮司的職權擴大到并管市司,每三日一次校勘街市的斛斗、秤尺。
統管兵馬指揮司的主官,特更名為指揮使與副指揮使,而兵馬指揮司,就是后來五城兵馬司的前身。
兩個在酒館里面飲酒的百姓見到這一幕,其中一人嘀咕道:“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咱倆在這里喝酒,這么一會兒可是見到好幾隊巡城的兵過去了。”
另外一個百姓喝得醉醺醺的,道:“鬧賊寇了唄,這段時間城里鬧賊,那賊專挑富戶人家下手。”
同伴表示不信,道:“光是賊寇能讓兵馬指揮使這般忙碌?肯定還有別的事情,不過,這些都跟咱們沒關系,來,喝酒喝酒!”
兵馬指揮司的忙碌,在百姓的眼中不過是匆匆過客,誰都沒有放在心上,似乎今夜的應天城與往日沒有什么區別。
然而今晚,卻是一個大日子,中書省左丞相胡惟庸,邀請朱元璋到舊宅中觀賞“天降祥瑞”。
胡惟庸舊宅里面的水井,竟然冒出了醴泉,這事兒在應天城傳揚了好幾日。
胡惟庸便邀請朱元璋到舊宅一觀,稱這乃是皇帝英明神武,才天降祥瑞。
朱皇帝今日正好有空,便抽空前往胡惟庸的舊宅,觀賞醴泉,胡惟庸的舊宅可不小,而今閑置下來里面依舊打理得井井有條。
朱皇帝好不容易親自出宮,前往臣子家中,這排場可不小,隨行的禁軍、內官、宮女,加起來林林總總有五百余人。
六部尚書、都察院的官員也一起出動,到了胡惟庸家的老宅。
在胡惟庸的陪同下,朱元璋入了舊宅,舉目望去,這宅子念頭雖然多了,但是保養得很不錯,不禁說道:“這宅子閑置了多年,還是當年剛入住應天的時候,咱賞賜給胡相的吧?”
胡惟庸滿面笑容,道:“陛下您好記性,的確是當年陛下賞賜,所以,即便是閑置了,臣也不敢隨意處置出售。”
胡惟庸頓了頓,說道:“臣就等著哪一天卸任丞相一職,賦閑下來,就在這府邸里面養養花種種草,也不失為一件人生樂事。”
朱元璋笑容更盛,道:“知足常樂,難得啊。”
其實今日朱元璋愿意來這里,還是因為胡惟庸在邀請的時候,話里話外透露著想要辭官歸隱的意思。
毛驤依舊在查案,如今,丁玉、馮冕已經都被羈押,胡惟庸感覺到危險想要服軟也是情理之中。
朱元璋也不是不念舊情,若是今晚,胡惟庸提出辭官歸鄉,朱元璋倒是愿意給他一個體面,讓他好好地安養天年。
胡惟庸與朱元璋來到舊宅后院,胡惟庸指著一口老井,說道:“陛下,就是那口老井,請陛下您近前一觀,諸位大人稍等片刻。”
今晚上隨著朱元璋一起來的,還有六部尚書,不過前面皇帝與丞相說話,他們都不好插嘴。
朱元璋移步,前往那老井口觀察,就見一面果然有醴泉不斷往外翻涌,若是彎下腰伸手去觸碰,就可以碰到那醴泉。
朱元璋心中愉悅,對眾人道:“來,都來看一看,這天降祥瑞,上天庇佑我大明啊,哈哈哈!”
陳寧、涂節,以及六部尚書聞言皆湊過來,往那老井中望去。
禮部尚書朱夢炎道:“陛下,枯井之中涌出醴泉,乃是大吉之兆,今年我大明一定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朱夢炎話音未落,涂節也不甘示弱,道:“陛下乃是百年不遇的明主,枯井之中涌醴泉,便是上天降下祥瑞,告訴天下人,陛下的賢德啊!”
這群大臣嘴皮子一個比一個厲害,都快將朱元璋夸贊上天了。
朱皇帝的心情極好,待觀賞完醴泉之后,在胡惟庸的安排之下,一行人前往赴宴。
為了接待皇帝,胡惟庸將全京城最好的三個廚子都聚集在了一起,專門做朱元璋喜歡的菜。
捆香蹄、歲寒三友抹尖脆、燒鵝、胡椒醋香蝦、羊肉炒、三鮮湯……各個都是朱皇帝愛吃的菜。
宴席上,眾人推杯換盞,好不快活,算一算,朱元璋與這些大臣,已經很久沒有這般開懷了。
胡惟庸端起酒杯,向朱元璋敬酒,道:“臣胡惟庸,敬陛下一杯!多年來陛下對臣信任有加,才有了臣之今日,臣感激涕零!”
胡惟庸一開口,大臣們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六部尚書心里面合計著,這胡惟庸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胡相,這些年你辛苦了。”
胡惟庸連忙搖頭,道:“臣之辛苦與陛下比,不及陛下萬分之一,只是,臣如今的身子骨,是越來越不行了。”
六部尚書聞言,皆是一驚,胡惟庸這是要辭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