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楊帆就召來擅長丹青的畫師,將這幅秦山地形圖又臨摹了兩幅出來,以做備用。
有了這幅地圖與裴堅的隨軍指引,明軍的作戰方略,就有了巨大的轉變,從原有的強攻土羅城,變成穿越秦山,奇襲石橋關。
七月初的高麗,天氣已逐漸炎熱起來,休整完畢的明軍正式開拔,前往西海道。
明軍離開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鎮守平壤城的黃東與耆老裴侖親自相送,一并來送明軍的,還有平壤城的百姓。
楊帆在平壤城的這段時間,平息平壤城物價,解決了平壤城的饑荒,還斬了兩個犯法的明軍,身為總兵能割發代首謝罪,種種舉動,令平壤城的百姓打心眼里敬服楊帆。
裴侖相送的時候還與楊帆說起征兵的事情,保證,若明軍缺少兵卒,平壤城乃至于整個北界的百姓,都愿意參軍,此時裴侖會為楊帆操辦。
在高麗征兵這事兒,以前楊帆從未想過,不過,當裴侖提出的時候楊帆并未拒絕,而是承諾,未來若有需要會在北界征兵,高麗兵卒加入明軍,給的待遇與明軍一般無二,糧餉管夠。
此言一出,來相送的百姓恨不得立刻加入明軍,大明遼東有錢,軍卒待遇之好誰不知道?
高麗百姓只恨自己不是大明人,要不也能從軍,就算陣亡,撫恤金也不枉拼命了。
明軍浩浩蕩蕩地離開平壤城,往土羅城進發。
明軍這么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土羅城的人,很快消息傳了回去。
土羅城立刻進入了一種緊繃狀態,上至將領,下至兵卒都十分的緊張,甚至在七日后,竟出現了幾例逃兵,不過被李之蘭壓下來,未造成太大的影響。
七月上旬,土羅城在整軍備戰的同時,終于迎來了一則好消息——五公子李芳遠帶領的三萬大軍,到了!
當日,土羅城外旌旗招展。
李芳遠與鄭道傳遠遠地望見,他不禁笑道:“鄭先生您請看,此等架勢就算是父帥來了,也不過如此,由此可見李之蘭將軍是真想念我等的緊啊,哈哈哈!”
李芳遠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已經有了大將之風,于楊廣道大破王禑麾下四萬勤王軍,休整一段時間后就晝夜不停來到了西海道。
鄭道傳撫須而笑,說道:“不止是李之蘭將軍,大公子與二公子想必也想念五公子多時了。”
聞言,李芳遠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冷笑一聲:“鄭先生說笑了,我那兩位兄長素來不喜歡我,他們恐怕臉上掛著笑容,心里面指不定怎么想我呢。”
李芳遠這番話發自肺腑,他敢直接與鄭道傳說,也說明二人的關系非比尋常。
鄭道傳輕聲提醒道:“五公子可知道,現在主公最想看到諸位公子怎樣?”
李芳遠想都沒想,說道:“看到我們兄弟幾個奮勇殺敵,將王禑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
鄭道傳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奮勇殺敵固然不錯,但主公更希望看到你們幾個兄弟和睦,所以,五公子您心里就算是有再多的不滿,也好藏起來,至少,翻臉撕破臉皮的人,不能是五公子您!”
李芳遠微微瞇起眼睛,念叨著:“兄友弟恭?兄友弟恭!多謝鄭先生指點,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鄭道傳露出欣慰之色,李芳遠不止在軍事上天賦超群,更能聽得去別的諫言。
鄭道傳正是看重了李芳遠這一點,才選擇主動請纓前往楊廣道輔佐他,李芳遠也沒有讓鄭道傳失望,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大軍很快到了土羅城城門口,李之蘭上前向李芳遠行禮,道:“末將李之蘭,拜見五公子!”
李芳遠扶住了李之蘭的手臂,道:“李將軍不必多禮,你鎮守土羅城勞苦功高,何必客氣?”
與李之蘭寒暄了兩句,李芳遠轉頭看向了李芳雨與李芳果,主動與二人搭話,道:“大哥,二哥,好久不見,兩位兄長風采依舊啊!”
李芳果上前拍了拍李芳遠的肩膀,道:“老五,大半年沒見你愈加英武了,不愧父帥稱贊的‘吾家千里駒也’!”
李芳雨露出一個虛假的微笑,說道:“老五長出息了,再也不是當初偷偷去外面打野味,結果被野狼追地褲子都丟了的老五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人說起小時候出糗的事情,李芳遠也放聲大笑道:“兄長記得好清楚,你不說此事我都忘記了。”
李芳遠眼中閃過一抹冷光,繼續與眾人寒暄,走入城中。
李之蘭準備了一場豐盛的宴席,宴請李芳遠、鄭道傳,宴席間眾人推杯換盞,好不歡暢。
說起在楊廣道的戰事,李芳遠眼眸發亮,滔滔不絕,講述他如何在鄭道傳的輔佐下,力克敵軍。
李之蘭忍不住舉杯敬酒,說道:“五公子當真是奇才也,怪不得能迅速平定楊廣道的戰事,末將佩服!”
李芳遠嘴角上揚,還不忘謙虛,稱這都是鄭道傳輔佐,以及將士們效力的結果。
李芳遠的得意讓李芳雨怎么看怎么難受,故李芳雨輕聲說道:“王禑在楊廣道的勤王軍,本就是烏合之眾,不過,明軍可都是精銳之師,五弟不可大意,否則要吃虧啊。”
聞言,李芳遠哈哈地笑了,他喝了不少的酒臉色微微漲紅,道:“明軍有何懼哉?楊帆有何懼哉?兄長莫不是被明軍打怕了,失去了膽氣?”
李芳雨的臉色一變,旋即冷聲道:“五弟,兄長好心提醒你而已,如今這土羅城中有幾個人不畏懼明軍?前幾日還有逃兵出現。”
啊?
李芳遠、鄭道傳有些吃驚,看向了李之蘭。
李之蘭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大公子說得沒錯,有兩個逃兵出現,已經被我處理,城里的畏戰情緒的確很嚴重。”
李芳遠的眼珠微微轉動,說道:“這樣下去可不行,李將軍,我軍急需一場勝利才行,不用多大,只要能振奮士氣,讓兵卒們知道明軍可以戰勝就好了。”
李之蘭還未說話,李芳雨陰陽怪氣地說道:“五弟,你當為兄沒有試過么?為兄也嘗試過主動出擊,但是明軍太厲害了,殺得我軍大敗。”
李芳遠心中念頭流轉,有了主意,說道:“李將軍,目前明軍駐扎在何處?主力又在哪里?你可有詳細的情報?”
李之蘭點了點頭,道:“昨日探報剛剛送上來,明軍主力已經從平壤城出發,另外明軍還有三萬余人駐扎在鐵山,屆時會合后,將一起往土羅城來。”
李芳遠聞言當下就做了決斷,道:“好!我們就利用鐵山的明軍做文章,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李之蘭眉頭緊鎖,勸說李芳遠,道:“五公子,明軍精銳勇猛善戰,您真的要冒險不成?還是固守吧……”
李芳遠極為自信,說道:“固守固然穩妥,但是你李大人也說了,我軍的士氣已經極為低落,若是不打一場勝仗,這城還怎么守?”
見李芳遠主動求戰,要自取其辱,李芳雨心里樂開了花兒,他臉上露出笑容,說道:“李將軍,五弟要嘗試你就讓他試試就好,攜著楊廣道大勝的氣勢,興許五弟能成功呢?”
李芳雨就等著李芳遠出丑,證明不是他李芳雨不行,而是明軍厲害,被眾人寄予厚望的李芳遠也不行!
李之蘭在眾人的勸說下,勉為其難地答應了,讓李芳遠千萬小心,不可冒險,若是李芳遠折在了這里,李之蘭將無顏面對李成桂。
李芳遠初來乍到,卻豪情萬丈,道:“擇日不如撞日,本將軍今晚,就帶人去走一遭!”
啊?
李之蘭大驚失色,就連李芳果也連連擺手道:“五弟!生死大事不可兒戲,你們遠道而來且你今晚還喝了酒,去襲擊明軍太危險了,明日再去也不遲。”
李芳果雖然站在大哥李芳雨那邊,但李芳遠畢竟是他兄弟,兄弟真有生死危機,李芳果不能坐視不管。
李芳遠聞言笑著說道:“雖然連日行軍,但路上一直都是不急不緩,且我本部人馬皆為精銳,這點疲累不算什么,諸位,喝完這杯酒吾便出發,你們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李芳遠將一杯烈酒飲下,贊了一聲“好酒”之后,領著將官當即離開。
李之蘭傻眼了,對鄭道傳道:“鄭先生,您去勸勸五公子,這不是胡鬧么!”
鄭道傳輕聲說道:“莫急莫急,公子用兵強于我等,自然知道什么時候該打,什么時候該撤,況且公子說得沒錯,我軍太需要一場勝利了,來的路上,我已經看到了,城中的守軍無精打采,一副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話說到了這里,李芳遠出兵已經不可避免,李之蘭咬了咬牙,道:“本將隨公子一起去!”
若李芳遠戰死,李之蘭的仕途也就走到頭了。
不過,李之蘭最終還是被鄭道傳攔住,一軍主帥,豈能輕易涉險?萬一李之蘭出了意外,誰來主持土羅城防務?
土羅城頭,夜風輕輕。
涼爽的夏夜風卻吹不開李之蘭緊鎖的眉頭,他不安地在土羅城頭往北面眺望。
今夜月明星稀,銀色的月光灑滿大地,李之蘭幾乎是每隔一會兒就往北面張望。
鄭道傳倒是逍遙自在,命人在城頭擺放好了桌椅,他在那兒品茶悠然自得。
見李之蘭還在不停地踱步,鄭道傳悠然說道:“李將軍,不要再走了,你不累么?且休息一會吧。”
李之蘭苦著臉,說道:“我哪里還有心思休息?五公子已經離開快三個時辰了,現在還未回來,鄭先生你就不擔心么?”
鄭道傳笑了笑,反問道:“在你眼中,五公子是隨便就會被擊敗、擊殺的小孩子?明軍是戰無不勝的天兵?”
李之蘭被噎得說不出話,一旁的李芳雨抱著胸,站著說話不腰疼,道:“李將軍,你別擔心,楊廣道,我五弟都走過來了,聽他的意思,明軍顯然也難不倒他,放心吧。”
李芳雨心中十分期待,期待李芳遠大敗而歸,到時候他的威信也就回來了。
當李之蘭抓心撓肝地著急的時候,忽然,地平線上涌來一片煙塵。
月色下,李芳遠歸來了!
他不止歸來,手中還舉著一面旗幟,明軍的旗幟!
初時,城頭的眾人還未看清,待騎兵到了城頭下,李之蘭不敢置信地看著李芳遠,問道:“五公子,戰事……如何?”
李芳遠高舉那面旗幟,喊道:“斬明軍千人!奪其旗幟!我軍,大勝!”
此言一出,城頭的李之蘭欣喜若狂,守城的兵卒們也精神一振。
“贏了?五公子真的贏了?”
“那還有假?五公子手中的旗幟就是明軍的!”
“五公子威武!”
“誰說明軍不可敵?這不是贏了么?”
“不愧是我軍中猛將!”
……
守城兵卒們對李芳遠的夸獎,就像是一柄柄鋼刀,刺入了李芳雨的心口。
李芳雨想不明白,為何李芳遠今夜出擊,就能贏?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城頭響起了一陣歡呼聲,而李之蘭等人也下了城頭,迎接英雄李芳遠的回歸。
李芳遠在眾人的歡呼下入城。
經過這一夜,土羅城守軍對明軍的畏懼大大消除,但這并不是沒有代價的。
土羅城,將軍府。
李芳遠歸來后開始將他如何取得這場勝利的經過,講述出來。
李芳遠帶去了六千人,其中有四千是本部精銳,兩千是收編的勤王軍,他以兩千勤王軍為誘餌,逐漸誘惑明軍遠離鐵山,最后再率領精銳殺出,將孤軍深入的兩千明軍包圍。
“明軍的確精銳勇猛,我方主力是對方的兩倍,結果還被他們突圍出去一千人,剩下的一千人費了番手腳才殲滅。”
最后戰損統計的時候,李芳遠這邊損失了兩千勤王軍,還有八百本部精銳。
李之蘭這才明白李芳遠的計劃,道:“怪不得當時五公子讓部分兵卒從另外一個門悄悄離開,原來是怕正門的將士發覺人數不對?”
李芳遠微微頷首,笑著說道:“在出兵的時候,我就已經準備犧牲那兩千的勤王軍降卒,能用他們的命換來我軍的士氣大振,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
李芳遠話音落下,李之蘭、李芳果等將官,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一戰不在于戰損比的多少,而在于“贏”,別管損失多少人,能贏這士氣也就回來了,而且死的還是那些降卒,那更無所謂了!
相比之下,李芳雨的那次奇襲,與李芳遠相比,簡直是小兒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