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興縣大牢。
楊帆與商人們簽訂契約,忙碌了好久才結束,一入夜,王圖就來稟報,范馳招了。
范馳不過是一介商人,初時嘴巴很硬,可是一輪水刑還沒完,他就什么都招了。
待楊帆與徐輝祖到的時候,范馳正頹廢地坐在牢房里,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
楊帆敲了敲牢房的牢門,道:“范馳,本官聽說你有些話要親自對我二人說。”
范馳抬起頭,盯著楊帆,道:“楊大人,在下愿意出堂作證,只請楊大人派人,保護好在下的妻兒老小。”
楊帆點了點頭,道:“可以,不過你得先說明白,你證詞上講,你的生意與平涼侯和吉安侯有關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馳的證詞上說得很模糊,只說他與平涼侯費聚與吉安侯陸仲亨身邊的人接觸過。
范馳沉默了片刻,道:“這樁生意暴利,又因為要繞過邊防,所以少不得要上下打點,我與晉商商會中的人就通過關系,聯絡上了平涼侯的老部下曹森,以及吉安侯的親信張達。”
徐輝祖眉頭緊鎖,道:“平涼侯與吉安侯皆是功臣良將,他們怎么會做販賣兵甲的事情?”
范馳苦笑,說道:“小公爺,在下也只是說與曹森、張達接觸過,至于兩位侯爺到底知情不,在下真的不知道。”
徐輝祖想了想,對楊帆說道:“楊大人,還是先緝捕曹森、張達,審訊之后再做定奪,怎樣?”
楊帆含笑,表示沒有意見。
當下兩人出發,趕赴曹森、張達的居所,從位置上看,他們距離張達府更近,結果到達張達的居所的時候晚了一步,他已經在書房之中引火自焚,連同所有的文書被付之一炬!
徐輝祖氣得白面通紅,道:“看來有人提前給張達通風報信,讓他自盡了斷。”
楊帆倒是不奇怪,說道:“這件事牽扯到兩位侯爵,他們在順天府盤踞多年,耳目眾多,有人給他們報信很正常。”
頓了頓,楊帆說道:“我們還是快走吧,去曹森府上,希望還能趕得上。”
楊帆一行人匆匆返回了北平城,來到了曹森居住的地方,剛到街口就發現火光沖天。
王圖大吃一驚,道:“壞了!曹森那廝莫非也自焚,燒了書房?”
不過結果出人意料,曹森并未在府中,而是連夜去了平涼侯費聚府上,至今未歸。
平涼侯費聚,在北平的名聲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洪武三年,朱元璋大封功臣,費聚被授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榮祿大夫、柱國、平涼侯,府里面還有一塊朱元璋御賜的免死鐵券。
這般功績人物,不可謂不高。
故楊帆與徐輝祖來拜訪平涼侯府的時候,表現得很克制,徐輝祖還親自去叫門。
片刻后,有仆從出來,問清了楊帆與徐輝祖的身份來意,仆從進去去通稟。
不多時,費聚的次子費隆出來,對楊帆與徐輝祖笑臉相迎。
費聚有二子一女,長子費超在當年征討方國珍的戰役之中陣亡,英年早逝。
費聚儀表堂堂,說道:“小公爺,楊大人,家父偶染風寒,今日無法見客,請二位大人見諒。”
徐輝祖輕聲解釋道:“費公子,我們二人也不想叨擾平涼侯休息,只是那曹森與一件案子有牽連,涉及重大,我們知道曹森來了貴府上,特來緝拿曹森,請給予方便。”
徐輝祖有禮有節,十分得體,見狀,費隆面露難色,道:“請二位稍等。”
待費隆離開,楊帆才對徐輝祖道:“小公爺,你我打一個賭可好?”
徐輝祖微微一怔,道:“打什么賭?”
楊帆嘴角上揚,道:“今日,平涼侯肯定不會輕易將曹森給交出來,你信不信?”
徐輝祖愣了一下,旋即搖頭:“平涼侯識大體,不會那么做的。”
楊帆卻笑了道:“小公爺你是君子,可平涼侯他們都是從刀山血海里面殺出來的,他祠堂里面還供著免死鐵券,對付這種人,你的辦法不管用,我的辦法才行。”
徐輝祖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道:“我不信。”
楊帆也不與徐輝祖爭辯,只是說道:“若小公爺輸了,就請我喝半個月的酒,還有,別管一會兒發生什么,你只管看我行事就好,今天就算是費聚親自出馬,也保不住他曹森!”
平涼侯府后院。
曹森跪在地上,身旁還有一木箱,他滿臉的淚水,道:“這幾年所有往來賬目皆在此,請侯爺將此賬目一把火燒了干凈,此事將再也與侯爺您無關!”
費聚看著痛哭的曹森,嘆了口氣,道:“你本有機會逃出北平,又何必來見本侯,白白搭上自己一條性命呢?”
楊帆與徐輝祖先去張達家中,從時間上來講,若曹森想要逃的話,倒也來得及。
曹森搖了搖頭,道:“曹森能有今日都仰仗侯爺提拔,而今東窗事發,我若陡然離去,侯爺您可就說不清了。”
張達自焚而死,將罪責都背到了自己身上,事后,陸仲亨完全可以說自己不知情,都是張達干的,同樣的道理,也適用于曹森,曹森死了,朝廷也無法繼續追究費聚的責任,但是在朱元璋的心里卻會有隔閡,曹森哪里還不知道這點,因而才會冒著危險前來找費聚。
費聚聞言說不感動是假的,他攙扶著曹森站起來,道:“吾隨陛下征戰多年,還有免死鐵券在身,就算你遠走高飛,陛下還能殺了我不成?不會的,你這又是何苦呢?”
曹森哭著說道:“我聽聞那楊帆有個綽號,叫做‘白面煞星’,侯爺您身上雖然有功,可楊帆若發了瘋攀咬,您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二人正說著,費隆走了進來,他將楊帆與徐輝祖來拿人的消息說了一遍,曹森也不含糊,道:“侯爺,在下這就自我了斷,您將在下的尸首交出去吧!”
“慢!”
費聚伸手攔住了曹森,道:“你我相識二十余載,而今要天人兩隔,豈能匆匆上路?本侯去見徐輝祖與楊帆,讓他們就在外面等著,然后再準備一桌酒宴,為你曹森擺酒送行!”說完,費聚大步離去。
費聚也是一個性情中人,不過他沒有想到,他的真性情,會一頭撞在南墻上,磕得頭破血流。
且說楊帆與徐輝祖在大門外晾了半天,終于,費隆又出來了,他連連作揖致歉,道:“讓二位大人久等了,家父正在與曹森說話,他們是多年的老友,請兩位再等等,再等等。”
徐輝祖的臉色有些難看,道:“費公子,平涼侯讓我們等多久?”
費隆想了想,道:“日落之前。”
徐輝祖瞧了瞧頭頂的太陽,距離日落還有三個多時辰,這誰等得了?他當即說道:“請費公子再去通稟一聲,就說曹森是此案的重要人證,請侯爺快些。”
費隆笑呵呵地答應,道:“徐小公爺放心,我……”
費隆的話音未落,就聽“唰”的一聲,一柄長劍已經出鞘,抵在了費隆的心口。
徐輝祖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楊帆一臉煞氣,一字一句地對費隆說道:“費公子,徐小公爺三番兩次好言相勸,你卻不知好歹,當然以為我等好欺負!”
楊帆何等人物?手上沾的血太多了,他這一發怒,好似真的要殺人一般。
徐輝祖正想勸說,忽然想起了方才楊帆給他打賭說的話,也就忍住了。
“楊……楊大人,你這是要做什么?”費隆的臉色蒼白,結結巴巴地問道。
楊帆冷笑,道:“平涼侯府窩藏人犯曹森,公然對抗大明律法,來人,將平涼侯府給我圍了!”
“遵命!”楊帆一聲令下,衙役們迅速行動,將侯府前門后門全部堵住,隨時準備動手。
費隆嚇傻了,就聽楊帆冷聲道:“費公子,進去請侯爺交出人來,否則,你若還敢自己出來敷衍,休怪我楊帆劍下無情!”
費隆逃跑一般逃進了侯府,待他離開之后,徐輝祖目光復雜地看著楊帆,說道:“你這么做就不怕朝廷責罰?敢兵圍侯府?”
楊帆仰面而笑,道:“楊某既然敢做,就不怕責罰,徐小公爺,這半個月的酒錢,你得準備好!”
徐輝祖不禁笑了,他發現楊帆這人有趣得很,與他在京城見到的官員都不一樣。
吱呀……
終于,平涼侯府的大門敞開了,不過,這次出來的并不是費隆一個人,費隆跟在費聚的后面,手中還端著一個用紅布覆蓋的托盤。
平涼侯費聚,終于露面了!
見到費聚,楊帆與徐輝祖雙雙上前見禮,道:“拜見平涼侯。”
徐輝祖往費聚的臉上看了看,費聚目光銳利,臉色紅潤,哪有半點生病的樣子?
費聚點了點頭,道:“小公爺,本侯與魏國公同殿為臣數十年,你今日咄咄逼人,未免太不把我這平涼侯,放在眼里了吧?”
徐輝祖聞言面露難色,一邊的楊帆卻接過話頭,道:“平涼侯此言差矣,抓捕犯人豈能不急?徐小公爺不管將平涼侯放在哪兒,都不能違逆了大明的法度不是?”
哼!
費聚對楊帆沒有半點好臉色,道:“楊帆,你一個小小的順天府同知,本侯與小公爺說話,哪有你說話的份?”
楊帆聞言笑了笑,毫不示弱,道:“平涼侯說得好,我楊帆不過就是一小小的順天府同知,然而,我這順天府同知是朝廷任命,陛下欽點的,你看不起我楊帆,就是看不起朝廷,看不起朝廷就是看不起陛下,你是何居心?”
你他媽的!
費聚差點被楊帆氣得罵人,楊帆亂扣帽子的本事簡直是信手拈來,噎得費聚差點背過氣去。
費聚不愿意與楊帆就誰看不起誰繼續糾纏,道:“本侯今日就是要留曹森在府中半日,我看誰敢入府拿人!”
楊帆最想聽得就是費聚這句話,他眼中流露出笑意,大手一揮道:“來人,入平涼侯府緝拿犯人曹森!”
“誰敢!”費聚隨手扯下費隆手中托盤上的紅布,喝道:“免死鐵券在此,我看誰敢闖我平涼侯府!”費聚亮出免死鐵券,辦事的衙役們也愣住了,不知是動手還是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