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的臚駒河畔,夜風清冷,明軍抵達臚駒河后便駐扎下來,不再貿然前進。
軍中的精銳哨騎,還有提前深入的錦衣衛(wèi)都在尋找鬼力赤主力的位置,但鬼力赤早做了謀劃,跑得比兔子還快,隱藏行跡極好就是不露出馬腳。
夜深,楊帆、李景隆、瞿能三人圍著篝火取暖,李景隆有些發(fā)愁道:“我軍已經在這里停駐了三日,卻始終沒有敵軍蹤跡,怎么辦?”
若再等上十天半個月,一旦草原上下雪,對于明軍來說作戰(zhàn)的窗口期將急速縮短。
瞿能眉頭緊鎖,道:“看來鬼力赤畏懼我軍,已經徹底跑了,大人,如果找不到鬼力赤,我們該怎么辦?”
楊帆往篝火里添加了一塊木頭,撥動炭火,輕聲說道:“鬼力赤有野心,以元廷正統(tǒng)繼承者自居,不戰(zhàn)而逃的可能性不大。”
頓了頓,他笑著安慰瞿能與李景隆道:“才三天而已,不要著急,天地茫茫要找到敵人主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李景隆眼珠轉了轉,道:“大人,如果真的找不到鬼力赤主力,能否對瓦剌用兵?那佛家奴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楊帆想了想,搖了搖頭:“路途不近,如果掉頭去打瓦剌,很可能會遭遇大雪,到時候就麻煩了,不妥。”
李景隆有些懊惱地嘀咕道:“鬼力赤怎么跟油老鼠一樣?打都不打夾起尾巴跑了,可惡!”
三人正說著,紀綱匆匆趕來,并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錦衣衛(wèi)擒獲了一韃靼官員!
楊帆又驚又喜,明軍苦于找不到韃靼主力,如今竟然抓到了一官員?他快步朝南邊走去,問道:“那人擔任什么官職?可知道鬼力赤主力所在?”
紀綱跟隨楊帆,輕聲說道:“那人名叫也臺,乃是韃靼的尚書,他說只有見到大人您,才會說出他知道的。”
楊帆不禁笑了,笑也臺的貪生怕死,也笑天不助韃靼,竟將也臺送到了這邊。
也臺三十多歲,灰頭土臉的,見到楊帆后也臺邁著小碎步上前行禮,臉上掛著小心又諂媚的笑容道:“罪臣也臺,拜見楊大人,在下久仰楊大人威名……”
但是楊帆可沒有時間與他廢話,直接了當地問道:“你堂堂尚書,為何會親自押送物資?”
也臺被錦衣衛(wèi)俘虜,乃是因為他率領著商隊,運送鹽等物資走僻靜的小路,遭遇了錦衣衛(wèi)的突襲。
也臺無奈地笑了,道:“大明斷了與我韃靼的邊貿,要弄到鹽鐵等物資不容易,手底下的人難免見財起意,我才會不定時相隨監(jiān)督。”
也臺說的倒是也在情理之中,但楊帆并未徹底相信他,又盤問道:“你既為韃靼尚書,為何要投降于我大明?”
也臺往前湊了一步,微微彎下腰,道:“我也臺不過一介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挨不住酷烈手段,左右都是說,為何不早說?
何況明軍之勇武天下聞名,薩理彥被凌遲處死的消息,我多少聽說過一些,投降楊大人,不丟人。”
李景隆上下打量了也臺一番,道:“你倒是想得挺清楚,那你又想要什么?”
也臺投降大明,愿意出賣韃靼主力的位置,所求的不過是錢財權利罷了。
也臺看了楊帆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在下愿意在楊大人帳下某個職位,若是楊大人看不上在下,在下愿意去應天某個差事,只要給在下宅院、田地,再給在下一個官家差事就好,讓在下做個富家翁。”
也臺還挺聰明,知道往大明最繁華的應天湊。
楊帆的眸子掃視著也臺,好像要將也臺的心都看穿一樣,也臺的心怦怦狂跳。
楊帆盯著也臺看了一會兒,問道:“在韃靼,你是堂堂尚書,到了大明只能做一個富家翁?你不后悔?”
也臺苦笑了一下,說道:“在下這尚書之職都淪落到要親自押送商隊,整日風吹日曬擔驚受怕,怎么比得過應天的富家翁?”
也臺的解釋還算合理,楊帆狀似隨意地問道:“哦?看來也臺尚書淡泊名利只求安穩(wěn),不過,你的家眷可安排好了?”
也臺微微一怔,旋即反應過來說道:“在下……在下尚未婚配,無牽無掛,只求一個富貴,求楊大人成全!”
楊帆深深地看了也臺一眼,笑了:“好,明日也臺尚書就為我軍引路,只要能找到鬼力赤主力,這次戰(zhàn)役你就是首功!”
也臺的眼睛直放光,連聲感謝楊帆,道:“在下多謝楊大人賞識,定全力以赴!”
也臺的表現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待也臺離開之后,瞿能握緊拳頭,摩拳擦掌道:“太好了!找了數日終于有眉目,我看鬼力赤哪里逃!”
楊帆的臉上卻沒有笑容,對瞿能說道:“立刻召集朵顏三衛(wèi)首領,還有軍中其他將官來,就說本官有要事要與他們商議。”
瞿能離開后,李景隆有些疑惑,問道:“大人,您為何看上去悶悶不樂?也臺來投降這可是大好事。”
楊帆的目光深邃,道:“好事?未必,我軍連續(xù)尋找多日未果,怎么恰好這個時候也臺就出現了?需做兩手準備才行。”
李景隆微微一怔,道:“您是說那也臺是奸細?鬼力赤故意派來蒙蔽我們的?這……這可能么?”
楊帆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道:“凡事都按照最壞的結果做謀劃,總沒害處,去準備地圖與沙盤,今晚要辛苦辛苦。”
也臺投誠,為苦于尋找敵軍主力的明軍指明了一條路,根據也臺所說,鬼力赤主力在臚駒河北岸向東出發(fā)躲避明軍。
也臺的情報令明軍將領大感意外,因為沿著臚駒河一直往東走,可就靠近朵顏三衛(wèi)所在的永安都司,鬼力赤竟然往大明所統(tǒng)管的方向躲避,這的確出乎所有人意料,怪不得怎么找都找不到。
翌日,明軍大軍開拔,帶著也臺踏上了尋找鬼力赤主力的道路,沿途果然又陸續(xù)發(fā)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人走過、待過的地方,就會留下一些線索,就算盡力掩蓋終究有疏漏。
發(fā)現了線索之后,明軍更加振奮,楊帆遂加快行軍,爭取早日找到鬼力赤主力,開始決戰(zhàn)。
洪武二十六年,十月末。
臚駒河中段,翠環(huán)阜。
在翠環(huán)阜有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從遠處望去根本發(fā)現不了在三個丘陵地中間,正駐扎著鬼力赤的大軍。
夕陽西下,鬼力赤站在丘陵最高處,眺望遠方,道:“陸陸續(xù)續(xù)犧牲了上千將士,終于將明軍吸引了過來,不容易啊!”
也臺帶著明軍一路追尋鬼力赤主力,沿途經歷了三波鬼力赤麾下“落單”的小股軍隊,多則五六百人,少則兩三百人,他們被楊帆輕易剿滅,也證明了敵軍就在前面,且士氣低落,狼狽逃竄。
韃靼太尉阿魯臺撫須而笑,道:“明軍多日來連續(xù)奔襲,人困馬乏,我軍以逸待勞養(yǎng)精蓄銳,再有兩日明軍抵達的時候,即刻開戰(zhàn)!”
阿魯臺相信,憑借己方的精銳大軍,一定能一舉擊破遠道而來,又跋涉不停地明軍!
這就是鬼力赤對付明軍的方略,本來這辦法是要給藍玉用的,但是藍玉路上遭遇了極端天氣,大軍的行程被迫拖慢,比楊帆到得晚,所以原本給藍玉的計謀就用在了楊帆的身上。
韃靼太師右丞相馬兒哈咱仰面而笑,道:“楊帆號稱大明的常勝將軍,結果還不是中了計?等我軍殲滅遼東軍主力,藍玉能如何?”
韃靼太傅右丞相亦是暢想起大勝后的美妙場景,道:“藍玉自然是灰溜溜地撤軍了,自此我韃靼軍威大振,誰能爭鋒?”
局勢在按照他們計劃的那般,但是凡事總有意外,第二日很快就有消息傳來:楊帆麾下明軍在距離翠環(huán)阜三十里外停下了,然后開始扎營、休整,并派遣大批的哨騎開始向著翠環(huán)阜探查!
楊帆的行動打破了韃靼的計劃,原本,韃靼想要趁著明軍長途跋涉辛勞,然后以逸待勞打楊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當夜,韃靼文武官員緊急商議,鬼力赤眉頭緊鎖,道:“那也臺究竟是怎么辦事的?為何明軍停滯不前,沒有繼續(xù)進軍?”
就差一步明軍就到了預定的戰(zhàn)場,鬼力赤等著一舉擊潰明軍,可楊帆居然不動了?
韃靼太尉阿魯臺琢磨了片刻,道:“看來楊帆還沒有識破我們的計策,應該只是因為明軍實在疲憊,需要好好休整,這是一個機會!”
隨即阿魯臺對鬼力赤道:“大汗,要么我軍今夜立刻發(fā)動進攻,不給楊帆反應的機會,要么我軍立刻撤走,不與其交鋒。”
楊帆的舉動讓本來掌握主動的韃靼變?yōu)楸粍樱砹Τ嗄貌欢ㄖ饕饪聪蝼庀碌奈奈涔賳T。
其中一位將官站出來,道:“大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末將認為應該今夜出兵,趁著明軍疲憊夜襲!”
韃靼左丞相也孫臺有些擔憂,道:“主動進攻明軍的營寨?這……萬一失敗怎么辦?”
韃靼丞相阿魯臺的目光銳利,道:“凡事哪有百分百的把握?不冒險怎么能成大事?大王,老臣也建議趁夜偷襲,這是最好的機會。”
群臣商議了一番,最終主張主動夜襲地占據了大部分,只有少數人還在猶豫擔憂。
鬼力赤深吸一口氣,拔出寶劍,道:“我韃靼的生死存亡就在今晚,全軍備戰(zhàn),只許進,不許退!一定要擊破明軍!”
鬼力赤心中有六成勝算,畢竟明軍是疲憊之師,他韃靼精銳可是休整了很久。
洪武二十六年,十月三十日,夜。
寒冷的夜風吹過軍營,勞累了多日的明軍已經早早地進入了夢鄉(xiāng)之中。
也臺隨著紀綱來到中軍帳,就見楊帆正坐在棋盤前,望著棋盤出神,也臺忙上前行禮,道:“在下參見楊大人,不知楊大人深夜叫在下來,有什么事?”
楊帆指了指棋盤對面,道:“本官夜深睡不著,想找人對弈,也臺大人請坐。”
也臺小心翼翼地坐下,道:“楊大人,您是不是在為軍務操心?其實,兵貴神速,您中途停下是在給鬼力赤主力以喘息之機。”
也臺當然清楚楊帆中途停下意味著什么,所以竭力勸說楊帆繼續(xù)進軍。
楊帆微微一笑,看了也臺一眼:“哦?也臺大人還真是為我軍考慮,本官心中甚慰。”
也臺沒聽出楊帆話語之中的弦外之音,還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現在已經是大明的子民,自然要為大明考慮,大人言重了。”
啪!
楊帆的棋子落在了棋盤上,楊帆悠悠說道:“今夜你我徹夜對弈,正好,看一看今晚的一出好戲。”
也臺有些懵,來回看了看,道:“這……軍營里面又沒有戲班子,哪里看戲?”
楊帆的目光銳利而明亮,說道:“人生如戲,天下的局勢也如戲,戰(zhàn)爭更如一場戲,也臺大人,今夜的大戲由鬼力赤來唱!”
也臺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他竭力壓制自己的恐懼,問道:“楊大人此言何意?我……我怎么聽不懂?”
也臺在裝傻充愣,楊帆也不點破,說道:“聽不懂無妨,也臺大人只要等待就好,等待主角登場。”
紀綱站在楊帆身邊,手已經搭在了刀把上,一雙眼睛灼灼地盯著也臺。
也臺的身上泛起一股寒意,他忽然有了一個恐怖的猜想:難道楊帆識破了自己的目的?
不可能!也臺否定了猜想,楊帆又不是神仙,怎么能識破?他自認沒有任何破綻。
甚至為了引誘明軍,鬼力赤還送了上千的精銳,前戲已經做得足夠足了,楊帆肯定不會發(fā)現異常!
也臺深吸一口氣,強打精神與楊帆對弈,就這么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大營外傳來一陣喊殺聲!
也臺故作驚訝,朝著外面張望,道:“這怎么出現了喊殺聲?莫不是有人夜襲?”
他看向楊帆的時候,發(fā)現楊帆十分淡定,依舊在望著棋盤,道:“也臺大人別著急,究竟是誰一會兒就會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