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陰云籠罩在永安都司的天空之上,不過這些部落的激戰,卻影響不到生活在永安都司的漢民。
長春,一戶普通的農家宅院里面,崔瑩正小心翼翼地將茶葉放入茶壺中,再倒入沸水,一股茶香撲面而來。
等了一會兒,崔瑩才將茶壺端起來,倒了兩杯茶水,慢悠悠地說道:“難得有好茶,來,品一品為父今日買來的茶葉,這可是好不容易從商人那兒買來的。”
永安都司物資相對匱乏,崔瑩全家來到了遼東,被楊帆安排到了永安都司的長春,當前的長春可并非后世的大城,人少,物資更少,就靠著商隊帶來物資。
長子崔懋恭敬地端起茶杯,忍不住說道:“父親,您這又是何必呢?家中并不缺少銀錢,為何您處處都要節省,吃穿用度都如此拮據?”
崔瑩家中的宅子兩進兩出,老舊、斑駁,看著是很寬敞,但是一家人擠在宅子里,并不舒坦。
崔瑩從高麗高官,變成了流放者,好在王昌沒有剝奪崔瑩的銀錢,給他留了不少資財。
崔瑩摩挲著茶杯,笑了笑:“這里是永安都司,不是高麗京畿,楊大人在永安都司設下軍鎮,雖然有明軍坐鎮,但賊寇是不時出沒,我崔家如果露出錢財,被人盯上,豈不是頃刻間遭遇滅門之禍?”
崔懋聞言有些驚訝,還真沒想到父親崔瑩懷著這個心思,他一直以為是父親從高官跌落成為平民,開始吝嗇,舍不得花錢。
崔瑩扶了扶胡須,道:“兒啊,你在家中賦閑了這么久,可有想過做些營生?”
崔懋點了點頭,說道:“父親,孩兒想要組建商隊,經營從遼東到永安都司的長春,再從長春往高麗的商路,如今高麗入了大明,有好多人都準備開辟商路呢。”
崔瑩擺了擺手,說道:“你是我崔家的長子,怎么可以去做商人?明日你就啟程去遼陽城,為父已經為你安排好了,去夏大人的手下做吏員。”
夏大人?
崔懋有些懵,問道:“父親,哪個夏大人?還有,人家根本不認識孩兒,孩兒去了怎么做吏員?”
崔瑩笑了笑,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道:“為父這段時間,已經與遼東的吏科主官林成建搭上了關系,動用了一些手段,林成建大人已經同意,讓你去夏元吉大人身邊做事。”
崔懋聞言喜出望外,說道:“父親您不顯山不露水,竟做成了這般大事情?孩兒佩服!”
崔瑩拍了拍崔懋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佩服為父?你應該佩服為父手中的銀錢才對,為了送你到夏大人身邊,為父給林大人送去了我們家中三成的銀兩啊。”
什么?
崔懋大吃一驚,卻聽崔瑩繼續說道:“你先別著急,聽為父把話說完,這錢用得固然多,但是只要你能在夏大人身邊站穩腳跟,一切都是值得的。”
崔懋好奇,詢問道:“父親,您為何要送孩兒到夏元吉大人身邊?聽說他年紀尚輕,孩兒去追隨林成建大人,不是比追隨夏元吉大人更好么?”
崔瑩笑呵呵地搖了搖頭,說道:“你呀,太年輕,林成建大人雖然年長,但是論出身、資歷、背景,都比不得夏元吉,為何?因為那夏元吉是楊大人的‘心腹’。”
崔瑩老辣狡猾,雖然換了一個環境,但他深諳官場之道,很快就根據消息,看出了楊帆對夏元吉的培養。
尤其是夏元吉年紀輕輕,卻能負責一部分遼東與高麗的商路,這是其他的同年紀的年輕人所沒有的權柄。
崔懋如夢方醒,道:“還是父親您看得清,父親放心,孩兒一定會全力輔佐夏元吉大人,未來光復我崔家的榮光!”
崔瑩欣慰地看著崔懋,提醒道:“你自幼飽讀詩書,做一個吏員綽綽有余,你需要記得,從這一刻開始我崔家就是永安都司一個平頭百姓,不可有驕傲之心,更不可有傲物之情。”
崔懋將父親的叮囑記在心中,就聽崔瑩繼續說道:“咱們崔家以后就靠你了,兒啊,記住,家國家國,有家才有國,好好地擔負起你肩上的擔子。”
崔懋微微頷首,表情嚴肅。
崔瑩指了指崔懋手中的茶杯,笑著說道:“行了,記在心里就好別那么嚴肅,快嘗嘗熱茶,一會兒涼了。”
洪武二十五年,三月,中旬。
大明,東昌府。
楊帆與李景隆、楊寓坐在馬車之中閑聊,忽然,馬車之外傳來王圖的聲音:“大人,永安都司戰報!”
三人的閑聊戛然而止,楊帆讓王圖進入馬車。
入馬車后,王圖沒有廢話,直接誦念戰報,道:“大人,九部征伐薩理彥部,分別進攻濛溪山、古州、潭州三地,截至戰報傳來的時候,薩理彥已經于潭州大敗扈倫四部,斬敵首五千!”
馬車內一片寂靜,片刻之后,李景隆忍不住眉頭緊蹙,說道:“五千?扈倫四部的兵力一共才兩萬,一戰就折損了四分之一?這仗是怎么打的?”
王圖苦笑,說道:“薩理彥很是狡猾,明面上裝作率領主力,前往古州的假象,還在古州與赫真等四個部族聯軍打了一仗,讓人以為建州女真的主力在古州,隨后薩理彥趁著夜色,火速趕往潭州,恰逢潭州下了一場雨起了霧氣。”
楊帆聞言眉毛一挑,說道:“就算有霧氣,扈倫四部常年生活在那些地方,不該如此慘敗才對,王圖,這里面有什么內情?”
兩萬的聯軍,一戰損失五千,這已經傷筋動骨,恐怕此刻的扈倫四部已經是愁云慘淡,士氣低迷。
王圖翻閱著戰報,輕聲回應道:“大人明鑒,初時扈倫四部進攻潭州,大勝,占據了潭州之后,扈倫四部士氣高漲,在潭州慶賀,可不知怎么地他們并未防備,中了薩理彥的疑兵之計,被夜襲損傷慘重。”
戰報上自然不可能寫的面面俱到,楊帆聽完之后稍一思索,就有了些猜測。
他望向北方,說道:“恐怕是薩理彥的行軍速度太快,加上他制造出主力進攻古州的假象,讓扈倫四部產生錯覺,這才釀成大禍,若他們合兵一處,當沒有這種后果。”
李景隆聽完楊帆的分析,很是認同,說道:“大人說的沒錯,看來那薩理彥不簡單,兵精糧足裝備好,且本人能征善戰,若是不趁著這次機會將他鏟除,未來薩理彥恐怕真的會坐大。”
楊帆微微一笑,說道:“事已至此,讓遼東的錦衣衛繼續探查,再派人前往青田公府上,讓青田公拿捏好尺度,不要真的讓九部聯軍這么快就潰敗了。”
扈倫四部的迅速潰敗,雖然令楊帆稍稍有些驚訝,不過整體的局勢還算是可控的。
楊寓忍不住問道:“大人,那我們是否還要繼續在北平停留?要不要直接傳訊北平,就說您不停留,直接返回遼東?”
楊帆擺了擺手,說道:“不必,有青田公暗中照看,永安都司不會生大亂子,至于北平……還是要去看看,省得那些官吏又犯下老毛病。”
楊帆的行程不變,而在永安都司,蛟河上游,扈倫四部嫌隙漸生。
蛟河上游,扈倫四部駐地,中軍帳內。
哈達部首領王燮臉色灰敗,一言不發,烏拉部首領布占泰眉頭緊鎖,一個勁地擦拭著佩刀。
葉赫部的首領孔革抱著胸望著地形圖,神情充滿了憂慮,而輝發部的拜音達里,有些歇斯底里,低吼道:“兩千人!潭州一戰,我部落損失了兩千人,為何不休整后立刻回去報仇!”
呼倫四部之中,以輝發部的損失最大,其余的三部烏拉部損失約一千五百人,哈達部損失一千人,葉赫部損失五百人,是四部之中損失最小的。
見無人回應,拜音達里愈發的生氣,道:“你們為何一言不發?難道怕了那薩理彥不成?好!你們都不愿意出兵,那我拜音達里率領我部勇士出征!”
“站住!”
孔革眉頭緊鎖,說道:“拜音達里,當初我勸說諸位不要忙著慶祝,要做好防備,不可以因為赫真等四部的傳訊就掉以輕心,因為那薩理彥素來狡詐。
可是你們三位,尤其是你拜音達里首領堅決要進行慶祝,還將潭州這里儲存的酒肉都拿出來,犒勞將士,導致將士們醉酒被薩理彥突襲,好多人在睡夢之中就喪命了。”
孔革的葉赫部為何損失最小?因為孔革嚴令將士不得飲酒,夜晚也不可放松。
為了這命令,孔革被部下埋怨,他所部的人也不理解,不過事實證明了孔革的明智。
拜音達里理虧,聽到孔革的話張了張嘴,愣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見拜音達里的嘴巴被堵上了。
哈達部首領王燮才開口,說道:“事已至此,我們就算再悔恨也無用,大軍折損了四分之一,我們急需休整,孔革首領,你派出古州的使者可回來了?”
孔革在兵敗后的第一時間,就將兵敗的消息送往古州,以防赫真族等也被奇襲。
孔革搖了搖頭,說道:“還沒有,不過王首領不必擔心,我派了三撥人走不同的道路,肯定會把消息送到的。”
王燮心中稍安,忽然一直沉默的布占泰說話了:“薩理彥兵精糧足,勇猛善戰,我軍已經遭遇重創,士氣低落,短時間內不宜與薩理彥作戰。”
王燮聞言眉頭緊鎖,問道:“布占泰首領,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短時間內不宜與薩理彥作戰’?我們九部聯軍同氣連枝,共同進退,布占泰,你萬萬不可說玩笑話,動搖軍心!”
布占泰已經被打去了膽氣,嘀咕道:“動搖軍心?王首領你去外面看看,我四部聯軍的軍心還用在下動搖么?將士們都無心再戰,你們強行作戰,后果比現在要慘烈數倍!”
嘭!
王燮猛地一拍桌案,怒斥道:“布占泰,當初組建聯軍的時候你是怎么說的?你說要與薩理彥血戰到底,絕對不會后退一步,這才多久,就要打退堂鼓?”
布占泰與王燮你一言我一語,再加上一個拜音達里,整個中軍帳內烏煙瘴氣。
很快孔革受不了了,大聲喊道:“三位首領不要再吵了,聽我一言!”
孔革的見識不俗,其他三人見到孔革說話,當即停了下來。
王燮喘了口氣,對孔革說道:“好,孔革首領要說什么,請。”
孔革深吸一口氣,說道:“我軍新敗需要穩定軍心,當務之急我們應該一起走出中軍帳,巡視軍營、安撫士卒,這是最重要的,還有我們的損失雖然大,但是并非喪失戰力,我有一計可以拉來強援!”
孔革的話給三人打了一針強心劑,聞言,布占泰說道:“哦?孔革首領有辦法讓明軍出手?”
布占泰認為孔革口中的“強援”,一定是明軍,但是孔革卻搖了搖頭,說道:“楊總兵不在,青田公病重,明軍不會摻和我們這些部落的事情,我說的是阿哈出!”
阿哈出?
王燮眉頭一皺,說道:“阿哈出到處給人說自己叫李成善,與明軍保持一樣的立場,他會幫助我們?孔革首領,你這辦法不靠譜,行不通的。”
孔革露出一抹微笑,說道:“不,阿哈出一直厭惡薩理彥,他肯定等著落井下石,現在我軍士氣低迷,不用阿哈出真的出多少兵將,只要讓我軍都知道我們還有‘援軍’,就可提振士氣!”
孔革的計策讓三人眼前一亮,拜音達里臉色好了不少,說道:“孔革首領足智多謀,也罷,那我們就去聯系阿哈出,只要阿哈出能出兵,我們就可進行反攻!”
孔革微微頷首,說道:“三位,咱們需要立刻安撫士卒,然后派人打探潭州的情況,我想薩理彥不會一直留在潭州,咱們可以再度奪取潭州,然后東進,斷了他薩理彥的后路!”
布占泰摩挲著下巴,思索了片刻,說道:“如果能依計行事,的確是個好辦法,既然如此,本首領就信你孔革首領一次,這次我部絕對不會后退,與薩理彥血戰到底!”
見布占泰與拜音達里松了口,孔革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氣,說道:“好,那我們立刻行動!”
搖搖欲墜的扈倫四部被穩住,孔革心中卻在苦笑。
或許當初九部聯軍沒有在一起是個好事,這才四部就鬧騰的要散伙,九部在一起,不知道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看著其他三部首領,孔革的腦海里蹦出一個詞——烏合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