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安烈給裴克廉倒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給他喂下去。
有了溫水入肚,裴克廉才能說話,道:“裴將軍,我們現在是在哪里?”
裴克廉記得昏迷前他正處于亂軍之中被包圍,他還懷著一絲希望,然而邊安烈后面的話,讓裴克廉的期待落空。
“我們正在明軍的軍營里,你我……皆是明軍的戰俘。”
裴克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道:“我對不起李大人,對不起戰死的將士們,楊帆要怎么處置我等?”
裴克廉已經做好了殺身成仁的準備,絕不會投降。
邊安烈苦澀一笑,說道:“楊總兵并不在軍中,這次領兵的乃神機營指揮使——李景隆。”
什么?
裴克廉瞪大眼睛,擊潰他們大軍的居然不是楊帆?裴克廉的腦袋嗡嗡直響。
他后知后覺地說道:“怪不得我覺得明軍的戰法不同了,原來楊帆根本就不在軍中,哎!明軍戰力之強冠絕天下,英才輩出,李大人的基業,難道就要毀在明軍手中了?”
邊安烈沉默了片刻,道:“裴將軍好好養傷,明日我們就得跟著明軍前往南京,楊帆,就在南京!”
楊帆很看重邊安烈,所以,李景隆并未為難他,反而對邊安烈以禮相待,甚至連楊帆去了南京,他都告訴了邊安烈。
邊安烈幽幽說道:“楊總兵動如猛虎,竟能親自前往南京救援王禑,更能放權給麾下李景隆,有這般人物在,誰能是其對手?”
邊安烈兩次成為明軍俘虜,徹底服了,裴克廉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他們知道楊帆在南京,可那又有什么用?他們已經淪為了階下囚。
當李景隆于樂游原大破裴克廉的時候,李成桂主力亦在南京,吹響了進攻南京的號角。
兩日前,楊廣道。
楊帆救出王禑后,便帶著王禑進入南京城,南京城中的守備力量薄弱,加上王禑相隨的軍隊,也就一萬出頭。
先來到南京的,是李成桂的先鋒大將張思吉。
張思吉還是小卒的時候便跟隨李成桂,弓馬嫻熟武藝不凡。
張思吉率領先鋒軍抵達后還未等喘口氣,就前往南京城下叫陣:“王禑!你不修德政,聽信小人之言,導致高麗民不聊生,今我李成桂大人,清君側!”
王禑站在城頭,聞言氣得七竅生煙,道:“張思吉,你個亂臣賊子,竟敢背叛朝廷跟隨李成桂造反,你早晚不得好死!”
張思吉哈哈大笑,囂張地喊道:“高麗王當真風趣幽默,你都已經被困在南京了,還有臉說這種話?”
張思吉嬉笑怒罵,楊帆一揮手,王圖遞來一張硬弓。
就見楊帆拉弓搭箭一氣呵成,對著張思吉就是一箭。
嗖!
張思吉反應極快,低頭躲過這一箭,但身后的兵卒就沒有那么好運了,被貫穿胸膛而死。
吱呀……吱呀……
南京城門緩緩打開,張思吉見狀笑罵道:“沒有骨頭的東西,莫不是要出城投降?”
瞿能率領三千營殺出南京城,好似奔涌的洪流,張思吉自負勇武,率領先鋒軍硬悍三千營。
咚!咚!咚!
南京城頭鼓點聲音雷動,三千營與李成桂先鋒軍激戰在一處,戰馬嘶鳴鮮血飛濺。
王禑忍不住說道:“楊總兵,張思吉雖然是個混蛋,但他麾下的兵卒也不弱,依本王之見不如將城中的兵卒都派出去,圍攻他!”
楊帆聞言微微一笑,道:“高麗王無須擔心,對付一個小小的張思吉,三千營足矣,不過高麗王要盡快將城中的資源整合好,抵御敵軍,這場仗我們恐怕要打上十天半個月才行。”
守得住南京,李景隆率領明軍主力趕來,南京之圍城自然可解開;守不住南京,這滿城的人恐怕都要遭難。
城下戰場廝殺越發慘烈,張思吉麾下的兵卒的確精銳,卻擋不住明軍鐵騎。
明軍的騎兵殺過去之后并未正面沖突,而是分成兩側,從張思吉兵卒的側翼掠過,不斷射出箭矢。
戰馬奔跑的速度加上射出的速度,箭矢威力驚人,幾乎是騎兵掠過,就有百余人中箭倒地。
三千營的騎兵戰法,在平原之上可延伸到極致。
別看雙方的人數,三千營有劣勢,但瞿能將對方團團包住,騎兵圍繞敵軍連連射箭。
這騎兵第一步做的是削減對方的戰力,到了第二步,瞿能親率的三千營精銳便開始沖陣。
沖陣有講究,要挑選對方的薄弱之處,最好能將對方切斷。
聽上去戰法并不復雜,但混亂的戰場上要挑選絕佳位置,考驗的就是將官的判斷力。
顯然,瞿能的判斷力精準狠辣,從側翼殺入直接將敵方的陣型攔腰斬斷,首尾難顧。
張思吉被包圍之后最初還未在意,但是后來發現被困住之后,張思吉才臉色大變,想要突圍逃跑。
奈何瞿能的經驗老到,將張思吉全軍切斷之后,又開始繼續分割,來回穿插,導致張思吉所部被迫分割,他們若是結陣還有抵抗騎兵的機會,一盤散沙潰敗的更快。
張思吉大聲吼道:“別亂!別亂!跟著本將沖出去,沖!”
他話音未落,忽聽前方傳來一聲虎吼:“賊將,拿命來!”
瞿能身披黑甲,身后跟著一隊騎兵精銳,直奔張思吉而來。
張思吉提槍正要抵抗,嗖!箭矢射中他的臂膀,疼得張思吉手臂一抖。
就是這么一瞬間的耽誤,瞿能的長槍已經到了張思吉面前,
撲嗤!
張思吉被瞿能一槍刺死!
當張思吉陣亡的消息傳出,李成桂軍徹底崩潰,被瞿能領著騎兵殺丟盔棄甲。
不過瞿能并未追多遠便停下返程,因為,李成桂的主力大軍,終于到了!
整整四萬大軍,直奔南京城,在南京城外就地扎營、休整,只待天明便發動總攻。
南京城外,李成桂軍大營。
南誾搖頭嘆息,道:“張將軍太過心急,離開的時候主公叮囑過他,到了之后就地扎營警戒,防備明軍的騎兵,不可造次,結果他卻一意孤行,哎!”
張思吉戰死,李成桂先鋒軍被擊潰,死傷逾三千余人。
李成桂卻并未在意這點得失,他的目光始終在地圖上道:“石橋關、土羅城兩邊夾擊,我軍至少能牽扯明軍十日左右,只要在十日內攻陷南京城,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南誾微微頷首,說道:“這個時間,裴將軍應該已經快到土羅城了,這一戰無須攻克城池,只要牽制明軍即可,裴將軍久經戰陣,一定不會讓主公您失望的。”
李成桂點了點頭,道:“你去叮囑各軍,要小心在附近游蕩的明軍三千營!”
李成桂對南京城垂涎欲滴,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大軍便開始攻城。
扛著云梯的兵卒在同袍的掩護下,飛速靠近城池,城頭箭矢紛紛揚揚地落下。
之所以說紛紛揚揚,是因為城中的守軍箭術實在稀松平常,殺傷力有限。
李成桂軍在沖鋒的過程中,折損還不到千人,若是城頭守城的是明軍,光是靠近城墻,他們就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大軍沖鋒一往無前,很快,南京城的正面就成為一個巨大的絞肉機,吞噬著敵我雙方的生命。
戰役從清晨一直打到了黃昏,李成桂軍折損約有三千人,卻始終沒有突破敵方的防線。
黃昏,鳴金收兵。
李成桂發覺出不對勁,這守軍的箭術稀松平常,為何到了短兵相接,就厲害起來了?
李成桂想不通,而王禑也想不通,為何楊帆將一千的五軍營將士,編入守軍,就能將守軍的戰力提升一截兒。
一千五軍營銳士,每個人帶領十個高麗士卒,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明軍基層軍官網,楊帆的軍令,以及他們的勇武與戰術,能第一時間傳達到每個人那邊。
事實證明,用一千騎兵來守城搭配高麗兵卒,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過,南京的戰事遠未停止。
當晚子時,李成桂夜襲南京城,與明軍繼續開戰,打得難分難解。
當李成桂軍大舉攻上城頭的時候,三千營卻從側翼殺出來,打了李成桂軍一個措手不及,氣的李成桂火冒三丈。
瞿能并未留在城中,三千營留在了城外,神出鬼沒。
白日,李成桂猛攻南京城,但南京城并未有被攻陷的危險,瞿能便按兵不動。
待南京城遇險,瞿能果斷出手,率領三千營殺入李成桂軍的薄弱之處,使得城頭的李成桂軍后繼無力,人心惶惶。
三千營幾乎是橫穿城下的戰場,將地方的陣型洞穿,鑿穿之后,騎兵又沿著李成桂大軍的邊緣疾行。
三千營弓馬嫻熟,一輪沖殺之下,李成桂軍進攻的節奏被打亂,氣勢衰退。
李成桂不死心,又組織人手繼續沖殺,并挑選人馬在兩翼保護攻城部隊,防備瞿能。
瞿能好似幽靈一般,在后半夜戰事正酣的時候,從李成桂軍后面突入。
這一次,瞿能可沒有一擊就走,來回穿插激戰,將李成桂軍后方攪亂。
李成桂對瞿能恨之入骨,卻拿瞿能沒有辦法,用李成桂的話來說“那家伙油滑的像一條泥鰍”。
將瞿能留在城外,堪稱楊帆最棒的選擇,瞿能與三千營,成了李成桂的噩夢。
三天!
整整三天不眠不休的鏖戰,李成桂還未攻陷南京,他想不明白,城中的兵卒為何就打不完?
李成桂哪里知道,楊帆早在兩日前,就開啟了南京城內的府庫與糧倉。
只要參軍的青壯就可得到一筆不菲的銀子,其家人還有大量的糧食,若是陣亡了,撫恤金更多!
大量的青壯補充兵源,為城中守軍提供了生力軍,三日不眠不休依舊擋住了李成桂。
夕陽西下,連續進攻三日的李成桂軍終于退卻,做短暫的休整。
李成桂軍營內,李成桂眉頭微皺,道:“今日明軍的騎兵又來襲擾兩次,簡直像蒼蠅一般,不勝其煩,南先生,你可有辦法破之?”
南誾撫須說道:“明軍狡猾奸詐,我軍數次集中兵力都未圍堵住,除非將開京城的兵力再調集過來,才有希望將瞿能一網打盡!”
李成桂聞言思索片刻,道:“也好,傳訊劉俊,讓他來辦此事……”
李成桂話音未落,就聽軍帳外急匆匆傳來一聲音。
“大人!大公子回來了!”
什么?
李成桂微微一怔,旋即面露驚喜之色。
“裴將軍勝了明軍?快帶本將過去!”
李成桂第一反應是裴克廉力挫明軍,然后派遣了李芳雨前來支援南京。
可當李成桂見到狼狽的李芳雨,以及李芳雨身后百余名潰軍的時候,李成桂的心沉到了谷底。
“父帥!”
李芳雨一開口,眼淚倏然落下道:“父帥,孩兒無能!孩兒無能啊!”
李成桂一把拉住了李芳雨,大手一揮道:“南誾,帶他們下去好好休整,有什么事情進去再說!”
他已經隱隱猜到了什么,但這話不能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否則軍心定會擴散。
回到中軍大帳,李芳雨將樂游原之戰講述出來,至于他李芳雨為何活著,自然是力戰明軍之后無奈撤退,絕口不提臨陣脫逃的事情。
李成桂、南誾、吳蒙已、鄭擢等將官聽完,陷入了死一般沉寂。
裴克廉,敗了?在樂游原一敗涂地,多半戰死了?
南誾的臉色極為難看,道:“這么說,明軍豈不是很快就會從膠州道方向趕來?主公,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最多今夜還有明日上午,隨后明軍肯定會殺來!”
李成桂痛苦地閉上眼睛,道:“你說得沒錯,明軍最快明日下午就會到,所以我軍必須抓住最后的機會,立刻攻城,本官親自上陣,此戰若是不能攻占南京,我等就要死無葬身之地!”
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李成桂并未失去方寸,而是要最后搏一搏,博取最后的機會!
南京城下,此時的李成桂大軍軍營內,彌漫著一股肅殺的氣氛,沒有人交談,全都在為最后的激戰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