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從山腳到山頂,哪里都在打仗,處處都是潰敗的元軍與追殺的明軍。
楊帆下令了,金山一戰乃是滅納哈出的最后一戰,凡斬敵人斬掉敵人右手為憑證,一只右手二兩銀子!
明軍如同餓狼,哪肯放過一個敵人。
察罕被親衛護著,從金山北部往外殺。
一路上,目光所及,大多是潰逃的元軍。
剎那間,察罕悲從中來,帶著哭腔悲愴地說道:“父親多年基業,今日毀于我手中,他日我有何顏面去九泉之下見父親?”
此時的察罕萬念俱灰,杜爾齊在一旁扶著察罕往前走,安慰道:“太尉,只要您還在,我們就有希望。”
十幾萬大軍,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灰飛煙滅,怎能不叫人絕望?
察罕雙目無神,喃喃說道:“希望?有楊帆在,恐怕我等此生都無法返回金山了……”
金山被明軍攻占,遼東的勢力范圍空前擴大。
再給楊帆十年,不!給他八年時間,遼東徹底穩固,而原本納哈出控制的地方,也會被大明掌控,他察罕,還有翻身的機會么?
就在察罕絕望之際,忽聽側翼殺來一支人馬。
“太尉!吾終于找到您了!”
巴雅爾率領千余人狼狽地趕來,他拖著受傷的身體,強行作戰,一路收攏殘兵尋找察罕,就怕察罕有個三長兩短。
察罕再見巴雅爾,眼淚差點沒流下來,不過,他們可沒有時間感傷,后面的明軍已經漸漸追上來,再不撤離,誰都走不了。
兩撥人合在一起,順著金山北一路而下,周遭的喊殺聲越來越遠,察罕緊張的情緒稍稍舒緩。
忽聽左右兩側傳來一陣喊殺聲,瞬間箭如雨下,明軍的伏兵從兩翼殺出。
巴雅爾怒吼一聲:“保護太尉先走!”巴雅爾本是納哈出的智囊,而今也不得不拼命,提起了武器對抗明軍。
杜爾齊保護察罕,強行突破明軍的箭陣,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堪堪脫身。
“巴雅爾先生呢?巴雅爾先生還在里面!吾不能走!”察罕說著,。一直往后面望去
杜爾齊紅著眼,說道:“巴雅爾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太尉大人快走吧,不可辜負了巴雅爾先生的苦心!”
他倆都知道,巴雅爾一介文人深陷敵陣,且他的身上還有傷,多半是出不來了。
喊殺聲越來越弱,巴雅爾手中的長刀亦越來越重,他已經到了極限。
唰!
長刀刺穿了巴雅爾的胸膛,他發出一聲痛呼,奮力劈砍,砍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刀。
巴雅爾倒地,眼睛被鮮血染紅,直到死,巴雅爾都在履行當年投奔納哈出的時候許下的承諾。
他愿追隨納哈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巴雅爾的戰死不過是冰山一角,忠于納哈出的將官一個一個地戰死,竟無人逃命,哪怕是差點被燒死的巴圖等將官,在明軍進攻金山的時候,也選擇共同御敵。
金山西北,西遼河。
天邊泛起魚肚白,馬上就要天亮了,而已經跑了大半夜的察罕等人,再也跑不動了,他們在西遼河邊停駐。
累急了、渴急了的將士們撲到河邊,狂飲河水,有人喝飽了河水就地一翻身,呼呼大睡起來。
跟隨察罕殺出來的也就不到兩千人,各個丟盔棄甲,好不凄慘。
杜爾齊用頭盔盛水,送到了察罕面前,道:“太尉,飲些水吧,您一夜水米未進了。”
察罕哪里喝得下?就算將瓊漿玉液放在他的身前,他都沒有胃口。
他一聲嘆息,說道:“可有其他人的消息?阿木爾先生、佛家奴他們有消息么?”
杜爾齊搖了搖頭,苦著臉說道:“有人看到亂戰中,二公子往東北邊跑去了,不知道有沒有殺出去?”
聽到這話,察罕露出痛苦之色,道:“哎!佛家奴手無縛雞之力,亂軍之中,他如何跑的出去?”
杜爾齊強顏歡笑,說道:“二公子素來仰慕漢家,只要表露身份,明軍不會殺他的,未來,您與二公子還有相見之日。”
二人正說著,忽聽西遼河上游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
飄散著淡淡薄霧的河灘上,一位將官穿著明軍戰甲,從霧氣之中走來,身后還跟著一群盔明甲亮的明軍!
那將官高聲喊道:“吾乃大明沈陽中衛指揮使盧庚,奉楊總兵之命在這里等候多時了!”
杜爾齊騰地一下站起來,怒吼道:“全軍迎戰!”
部分元軍隨著杜爾齊的呼喊站起來,還有很多人已經無力再戰,也不想再戰,他們一路從遼東內敗到了西遼河,兩個月之內十幾萬大軍被打個精光。
楊帆從不亂殺俘虜,此事盡人皆知。
既然打不過,楊帆還給他們一條活路,為何還要繼續玩命?去打一場不可能成功的戰役?
杜爾齊怒目圓睜,刀都架在了兵卒的脖子上,道:“起來!給我起來作戰!”
兵卒眼睛一閉干脆趴到地上,哭訴道:“大人,連前太尉都不是楊帆的對手,小人豈能扭轉戰局?小人實在不想打了,我們打不過明軍的!您要殺就殺吧!”
士氣這種東西一旦敗落,想重整旗鼓何其艱難,何況明軍還窮追猛打,根本不給元軍喘息之機。
“殺!”盧庚大手一揮,喝道。
盧庚手下有三千人,就攔在西遼河岸邊守株待兔,專門盯著潰軍收拾,不過他沒有想到,自己守株待兔還真就等到了一條大魚——察罕。
如今察罕名義上,乃是太尉,是納哈出的繼承人,他被抓,代表著納哈出的勢力徹底覆滅了。
杜爾齊拼死護送,想要護送察罕出去,奈何元軍人困馬乏,士氣低落,如何戰得過盧庚所部?
當得知抓住的是察罕之后,盧庚仰天長笑。
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就憑活捉察罕的功績,他盧庚升遷有望!
金山,東遼河,距離河畔百步之外的一個小樹林中,聚集著約莫一千余元軍,他們用草木遮住身體,連火都不敢生,小心隱蔽著。
忽然,一個探子從樹叢后鉆出來,壓低聲音說道:“阿木爾先生,金山已經徹底陷落,巴圖將軍、洪伯顏帖睦爾將軍,還有孟和將軍他們,都未出來……恐怕,兇多吉少。”
阿木爾眉頭緊鎖,一言不發,一邊的佛家奴忙問道:“你可見到我兄長了?兄長可無恙?”
探子搖了搖頭,說道:“沒見到太尉,想來應該也陷在了金山。”
一聽這話,佛家奴瞬間面如死灰,喃喃道:“父親去世,兄長生死不知,我們怎么就淪落到這般田地了?哎!”
金山被明軍攻破之后,眾將忙著守備,后來又忙著突圍。
阿木爾找到了佛家奴與全國公觀童,本來準備與察罕會合,但明軍殺入金山的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再找人,他只能當機立斷,帶著佛家奴,在全國公觀童的保護下,往東北走。
阿木爾料定,狡猾的楊帆肯定會阻斷他們往草原去的路,故西遼河一帶肯定危險萬分,而東遼河才是最安全的。
果真如阿木爾所料,楊帆受限于兵力,并未在東遼河一帶布置任何的伏兵。
狼狽不堪的佛家奴等人,得以休養生息,兵卒們已經累得連路都走不動了。
全國公觀童輕聲說道:“還有兩刻鐘就要亮天了,阿木爾先生,二公子,不如我們就休息半日吧?將士們累壞了。”
佛家奴環望四周剛想答應,就聽阿木爾說道:“不行!楊帆兇狠如狼,絕對不可能輕易放過我們,休整一個時辰后,必須繼續往東北走,先脫離明軍的追擊范圍再說!”
全國公觀童正欲說話,探子又來報,有一支軍隊正在往這邊趕,敵友未明!
阿木爾等人臉色大變,難道明軍這么快就追來了?
眾人連忙到樹林邊緣觀察,就見一隊人馬,正在河灘上快速行進,隱隱還能聽到喊喝聲。
佛家奴側耳傾聽,過了片刻,他忽然喜出望外道:“不是明軍!是哈剌章將軍!是哈剌章將軍的人馬!”說完,佛家奴大步跑出樹林,呼喊哈剌章的名字。
佛家奴還真就沒有聽錯,這支軍隊的確是哈剌章。
劫后余生的雙方見面,無論過去有什么矛盾,都已經不重要了。
哈剌章帶來了兩千多潰軍,雙方合兵一處,在樹林里面隱匿下來。
當聽到佛家奴詢問其他人的情況的時候,哈剌章眼睛一紅,淚水倏然落下。
“巴圖將軍……戰死,洪伯顏帖睦爾將軍為了掩護太尉離開,力竭而亡,還有巴雅爾先生也戰死了,孟和我沒見到。”
哈剌章喃喃說道:“我也是運氣好選了東北面,東北面的明軍更少,才僥幸逃脫,這一次,我們算是一敗涂地,阿木爾先生,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阿木爾是納哈出的智囊,現在他的話至關重要。
聞言,阿木爾沉吟片刻,說道:“先沿著東遼河去信州城,待休整過后繞路前往草原,只有在那里,我們才可以重整旗鼓!”
阿木爾的選擇無比正確,因為從攻占金山開始,明軍以金山為中心,開始了為期半個月的清掃,將所有留在這個范圍內,且不肯投降的元軍盡數斬殺。
據后世《明神將錄》中記載,在這個過程中,有大量的想要投誠的元軍潰兵被斬殺,因為楊帆宣布一條元軍命能換二兩銀子,前線的大明兵卒豈會不殺人?
總而言之,楊帆后續對金山一帶元軍的清剿,使得金山徹底納入大明的版圖,之前納哈出控制的廣闊地域,一舉被明軍收復。
遼東與高麗的通道,被徹底打通。
洪武十九年,十月初。
明軍的旗幟第一次插在了金山上,楊帆隨即設立了金山衛,作為這片土地上明軍的第一個衛所。
夜深人靜,楊帆挑燈在奏疏上書寫。
李景隆與瞿能來的時候,楊帆頭也不抬地問道:“東西遼河兩岸的巡視如何?”
瞿能笑了笑,說道:“大人放心,兩岸的潰軍已經悉數處理,新令已經頒布,誰再敢亂殺主動投降的元軍,軍法從事!”
頓了頓,瞿能又說道:“不過,我們始終未發現阿木爾、哈剌章、佛家奴,還有全國公觀童的尸體,排查的還需要些日子。”
楊帆微微頷首,道:“不急,這幾個人翻不起什么風浪,明日,便送察罕往應天去吧,納哈出不在了,將他的兒子送去京師交由陛下處置,也算物盡其用。”
說著,楊帆將手中的奏疏吹了吹,叫李景隆與瞿能來看一看。
“吾準備給陛下寫一封奏疏,請陛下設新都司于納哈出所轄之地,名字就叫奴兒干都司,你們以為如何?”
奴兒干都司?
李景隆眨了眨眼,說道:“大人,這奴兒干的意思在女真語中意為風景優美之地,倒也可以,不過,為何要用女真人的話來命名都司呢?”
李景隆給楊帆提了一個醒。
歷史上的奴兒干都司設立于永樂年間,由于楊帆經略遼東一舉擊潰納哈出,導致奴兒干都司提前誕生了數年,他下意識就起了這個名字,轉念一想,李景隆說得對,起名何必用女真語?
當即,楊帆背著手來回踱步,說道:“我遼東將士北征,披荊斬棘破金山,斬敵將,才有遼東安寧,不如就叫‘大明永安都司’如何?”
瞿能與李景隆眼睛一亮,李景隆笑著說道:“大人這名字起得好,愿以后我大明東北邊疆,永世安寧!百姓安居樂業!”
至此,大明永安都司,第一次出現在歷史之中。
永安都司范圍極廣,在未來數年內,成為西至鄂嫩河、東至庫頁島、北至外興安嶺、南抵達圖們江與鴨綠江上游的廣闊地域。
可以說,大明永安都司一地之范圍,堪比中原數個行省的范圍。
地廣人稀,冬季漫長,便是以楊帆的手段,也得耗費了將近半生的精力,才讓永安都司變得富庶起來,當然,這是后話,來自遼東的戰報飄然入關,送往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