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率領本部人馬兩萬,駐守西豐,至于阿古達木則在大創忽兒河畔下游的歸仁縣北,人馬也有兩萬。
這四路人馬加起來有十萬,絕對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且分布在遼東開原、昌平的東、西、北三面,形成合圍之勢。
一旦遼東有所異動,這三面的元軍會同時發動進攻。
納哈出清楚楊帆的意圖,楊帆也清楚納哈出的防備。
遼東都司與納哈出的戰爭,一觸即發!
金山,八月。
北地的八月,山中的夜晚格外涼爽,金山太尉府,納哈出正與長子察汗,以及智囊阿木爾開懷暢飲。
納哈出身材高大健碩,哪怕是上了年紀,納哈出依舊風采不減當年,威望甚高。
飲下一杯烈酒,納哈出悠悠說道:“朝廷今日又發來詔令,命我大軍主動進攻遼東。”
藍玉率領大軍北征后,來自元廷的詔令就沒有停下來過,今日來的詔令已經是第五封,讓納哈出快快出兵。
嘭!
察罕猛地摔酒杯在桌上,道:“朝廷打得好主意,讓我們進攻遼東,吸引明軍的注意力,若是打得好了,藍玉帶著人到遼東,我們怎么辦?”
藍玉率領的十五萬大軍,乃是大明的精銳,其中許多更是百戰精銳,若藍玉進攻遼東,加上難纏的楊帆,納哈出還能落得好?
察罕對元廷的不滿由來已久,道:“父親,干脆咱們直接告訴朝廷,咱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讓他們不要指手畫腳!”
納哈出的心腹智囊,也是察罕的老師阿木爾聞言微微一笑,說道:“若是那樣,太尉可就成了反抗朝廷,對大汗不敬之人了,萬萬不可。”
納哈出麾下兩大智囊,一個去了巴圖身邊,為巴圖出謀劃策,一個則留在納哈出身邊。
阿木爾輕聲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太尉在這邊對抗大明,朝廷也從未給過任何幫助,朝廷詔令他愿意發就發,我軍自巋然不動。”
三人正說著話,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個身著淡青色直綴,扎發髻頭戴玉冠的青年走了進來,臉上滿是笑容,這青年一身漢人打扮,看相貌舉止也與漢人無異,正是納哈出的次子佛家奴。
佛家奴素來仰慕漢家文化,讀書習字包括穿著舉止,都學的是漢人,見他來,察罕翻了一個白眼,他打心眼里厭惡佛家奴的做派。
察罕冷淡地說道:“二弟,你不是去安樂州參加什么盛典了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佛家奴手中抱著一錦盒,笑著說道:“我這不是回來了么?還給父親、兄長、阿木爾先生帶來了禮物,快,都搬進來。”
佛家奴帶回來的禮物,不過一副字畫,一對花瓶,還有一套他花費了好大力氣,買到的雁翎刀。
禮物雖少,卻件件都用了心,尤其是那雁翎刀,乃是他托人花費重金,好不容易從遼東軍器局買來的。
雁翎刀出鞘寒光閃閃,納哈出都忍不住贊道:“好!遼東軍器局名不虛傳!”
送了禮物,佛家奴便落座,對納哈出道:“父親,這次孩兒去安樂州,見那邊百姓安居樂業,繁榮安定,著實羨慕,為何您不與楊總兵修好,兩地通商豈不是皆大歡喜?”
如果說察罕是納哈出麾下最堅定的鷹派,那佛家奴就是一個標準的鴿派,他覺得納哈出沒有必要和遼東打生打死,不如與遼東修好通商,大家都能過好日子。
佛家奴不懂兵事,納哈出也不怪他,敷衍兩句就打發佛家奴下去了。
察罕不滿地說道:“父親,您看到二弟那個樣子了吧?我看他就是去遼東次數太多,被遼東的漢人迷住了心竅!”
納哈出瞪了察罕一眼,訓斥道:“休要胡言亂語,為父說過多少次了,你弟弟是你最親近的人,未來你繼承我的位置,都要靠你的兄弟扶持你,酒你喝得太多了,出去醒醒酒!”
察罕挨了一頓訓,灰溜溜地出去了。
納哈出朝阿木爾無奈一笑,說道:“讓先生看笑話了。”
阿木爾寬慰納哈出:“大公子勇猛善戰,二公子學富五車,怎么能說笑話?大人,大公子與二公子是親兄弟,真到了危急時刻一家人總是能互相扶持,可是,哈剌章與巴圖他們可不是兄弟啊。”
阿木爾提醒納哈出:“大戰將起,您要好好安撫他們,否則嫌隙越來越大,在下怕生出亂子。”
納哈出嘆了口氣,說道:“巴圖與哈剌章都是牛脾氣,就說六月那次吾召見他們來金山,想著緩和他們的關系,結果呢?還不是表面緩和,暗地里面較勁,等找個機會我親自與他們再聊一次。”
阿木爾點了點頭,又說道:“大人,若是我軍再與遼東開戰,在下覺得有兩個地方,需要特別注意。”
納哈出來了興致,與阿木爾走到墻壁上懸掛的地圖前,讓阿木爾仔細說說。
“其一為遼中,從遼中突入可直取遼陽,途中要經過長勝堡、長安堡,我們的探子探查過,如果不管這兩地的駐軍,長驅直入,只要速度夠快,未必不能拿下遼陽。”
納哈出微微瞇起眼睛,說道:“這里距離金山太遠,若要進攻遼中,我軍需跋涉七八日才能到達,到了之后已經成了疲憊之師,難取遼陽,除非提前派一支勁旅過去,潛伏在遼河套,伺機而動。”
阿木爾露出笑容,道:“大人明鑒!在下要提的第二個位置,便是薩爾滸,從薩爾滸攻撫順關,便可直取沈陽,沈陽與遼陽乃是遼東重鎮,一旦這兩地有一個地方陷落,前線的明軍會軍心動搖、土崩瓦解!”
“在下認為大人宜提前做布置,明軍不動手我們便一直潛伏,明軍若是動手,我軍的兩支伏兵,也可從這兩地發力!”
納哈出眼中流露出一抹精光,笑道:“好!阿木爾先生好計策!就這么辦!”
二人的計策剛剛敲定,離去的察罕去而復返。
“父親!不好了!明軍奇襲慶云站,哈剌章將軍麾下的先鋒軍折損五百余人!”
什么?!
遼河套,慶云站。
慶云站位于遼東昌圖、開原以西,駐扎有千余人的元軍。
上一次遼東之戰距今,已經過了快四年多,四年時間里,遼東與納哈出都未開戰,時間長了,讓元軍懈怠不少。
哪怕哈剌章從金山歸來后通告全軍,遼東隨時會出兵,各軍務必戒備,但長期的慣性仍舊令駐守在慶云站的元軍懶散松懈。
夜深了,守夜的士卒站在哨塔上,抱著武器昏昏欲睡,他的同伴則喋喋不休地自說自話:“聽說沒?哈剌章將軍的商隊又遭遇襲擊了,肯定是巴圖那邊的人干的。”
“窩囊!真窩囊!哈剌章將軍為啥就不能學學巴圖?派人宰了巴圖的商隊!”
他聲音越來越大,昏昏欲睡的士卒睡不下去,無奈地說道:“行了,你我就是倆大頭兵,想那么多作甚?該怎么辦將軍自有定奪,少操心那沒用的。”
“最近有消息,說有些地方鬧瘟疫,真染上瘟疫不用明軍打來,咱倆命都得沒。”
“哎!也不知道這場戰斗什么時候結束呀?我在這里真是呆夠了!”
轟!轟!轟!
兵卒正說著,忽然聽到了一陣輕微的響動,他往天上看了看。
天空中灰蒙蒙烏云密布,不過,沒有要下雨的樣子。
“怎么回事?打雷了?”
另一個兵卒臉色大變,指著營寨外襲來的一片“潮水”,聲音都變了樣。
“不是打雷,敵襲!敵襲!”
銅鑼聲敲響,不少元軍在睡夢中驚醒,也有反應快地迅速穿戴好,提著武器出來迎戰。
這千余人的元軍有營寨,本想著依靠營寨,怎么也能抵抗住對方的第一輪進攻。
豈料明軍來得太快,這邊兵卒才跑出營帳,那邊營寨正面就已經被明軍突入。
能當第一批進攻的兵卒,皆為銳士,在周遭兵卒的掩護下,踩著云梯便殺上了營寨上頭。
有人在前面左突右殺,加上營寨寨墻上夜晚留守的人本來就不多,很快寨墻淪陷,而營寨的大門也被明軍打開。
明軍騎兵長驅直入,紅色的甲胄在火光下格外駭人。
騎兵殺入營中,幾乎是一走一過,就將元軍剛剛組織起來的陣型沖散了。
負責守備慶云站的拉克申倒不是無能之輩,他提槍上馬,率領著剩余的親信死命抵擋明軍的沖擊。
“不要慌!不要慌!跟隨本官將敵軍趕出去!”
有了主將組織,散亂的元軍開始匯聚,倒也又匯聚出五百余人來,展開反攻。
忽聽左邊一串戰馬嘶鳴,明軍一身披黑甲的將官,提著亮銀槍殺向這邊。
拉克申一聲怒吼:“明賊休要張狂!可敢與我拉克申一戰!”
黑甲將官正愁找不到敵方的將領,這一嗓子可給了他方向,他率領著身后的騎兵,徑直殺到了對方前面。
拉克申舞動宣花大斧,準備來個力劈華山斃掉敵人。
豈料黑甲將官不講武德,奔襲的過程中取下馬鞍旁邊的強弓,對著他就是一箭。
拉克申嚇了一跳彎腰躲閃,等他抬起頭的時候,就聽親衛一聲驚呼:“拉克申大人小心!”
撲哧!
長槍貫穿拉克申的咽喉,那黑甲將官雙臂一用力,竟然將拉克申直接甩了出去。
“吾乃三千營千戶翟能!敵將伏誅!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投降?
元軍見到翟能斬了拉克申,魂都嚇沒了,可是讓他們投降是不可能的,剩余的兵卒一哄而散,朝著康平的方向逃去。
潰兵一瀉千里,但兩條腿終究是跑不過四條腿。
翟能率領騎兵,追了元軍的殘軍一路。
從慶云站一直追出了五里地,才收斂兵卒得勝而歸。
夜襲慶云站,算是打響了明軍進攻納哈出的第一槍。
殘兵敗將逃到了康平之后,向哈剌章哭訴,哈剌章連夜召集眾將,并將消息直接送往金山。
金山的納哈出旋即調兵遣將,讓其他三路大軍出兵,纏住明軍各處的駐軍。
納哈出的軍令下達,巴圖、孟和、阿古達木陸續出兵,分別在歸仁縣南、鎮北關、清陽堡與明軍交戰。
鎮北關外,孟和軍駐地。
孟和的親信樹海匆匆走進軍帳,向孟和稟報戰況。
“將軍,鎮北關的守軍防守得很嚴密,要攻破鎮北關,恐怕我軍的傷亡會很大。”
孟和揮揮手,說道:“讓將士們撤軍,今日,進攻的時間已經夠了。”
啊?
樹海微微一怔,說道:“將軍,這才打了半日就撤軍?鎮北關的城防可還沒遭受多大的損失啊。”
孟和笑了笑,說道:“剛剛傳來消息,遼東的三千營又拔除了哈剌章麾下的一個據點,看來,楊帆是要出手先打哈剌章,我們著什么急?”
樹海眼珠一轉,明白了孟和的意思。
“你是說,讓哈剌章去跟楊帆硬碰硬,我軍做做樣子?”
孟和點了點頭,說道:“哈剌章幾年前畏戰不前,將本將與巴圖將軍、阿古達木將軍當槍使,我們自然也要有樣學樣。”
“你告訴將士們,陣勢要拉大,但是不要真的進攻,減少損失,等楊帆跟哈剌章打死打活的時候,我們再用全力!”
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
哈剌章幾年前與巴圖等人的矛盾,到了今日,結出了面和心不和,互相算計的惡果。
整個大明東北方的注意力,全都被哈剌章與楊帆吸引。
隨著三千營奇襲開始,大明的軍隊陸續開拔進入遼河套,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哈剌章焦頭爛額,而巴圖、孟和、阿古達木三人卻出工不出力,就等著看哈剌章的笑話。
洪武十九年,八月十日。
如同前三天一樣,孟和的軍隊依舊在進攻鎮北關。
鎮北關的明軍也看明白了,孟和根本就沒有想打鎮北關。
休看孟和軍陣仗鋪開得極大,但雷聲大雨點小,壓根威脅不到城防。
孟和干脆出了營寨,率領著親衛在后面看著大軍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