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奉命去請時,韓嫣正坐在母親榻前,小心翼翼地將藥匙遞到韓夫人唇邊。
韓府的下人素來對她們母女不甚恭敬,那婆子進門后只隨意福了福身,不待主子發話便直起身子,語速極快地說:“夫人,大姑娘,將軍請二位去花廳一趟。”
韓嫣放下藥碗,蹙眉問道:“近日天涼,母親舊疾復發,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父親此時相召,所為何事?”
婆子挑了挑眉,語氣帶著幾分敷衍:“老奴只是個傳話的,哪里知道主子的事。大姑娘和夫人還是快些動身,免得將軍等急了。”
見她這般態度,韓嫣不由動氣:“你這算什么規矩?對著主子也敢這樣回話?”
韓夫人輕輕拉住女兒的衣袖,搖了搖頭,轉而溫聲對婆子說:“你先回去復命,我們稍后便到。”
待婆子退下,韓嫣望著母親蒼白的側臉,心中涌起一陣無力感:“母親總是這般忍讓,才讓白姨娘越發張狂,連帶著下人都敢這般輕慢。”
韓夫人虛弱地撫著胸口,聲音輕若游絲:“母親身子不爭氣,只生了你一個。白姨娘卻為韓家添了男丁,勻哥兒他……”
“女兒扶您起身。”韓嫣打斷母親的話,不愿再聽那些自輕之言,“今日天涼,再加件披風吧。”
扶著母親步入花廳時,白姨娘立即起身,殷勤地迎上前:“姐姐這是又不適了?瞧著臉色比前幾日更差了些。”
韓夫人先向端坐主位的韓將軍微微頷首:“將軍。”
這才轉向白姨娘,輕聲道:“不過是季節更替,老毛病又犯了。”
白姨娘轉身對韓將軍說:“妾身聽說燕雀胡同有位胡郎中頗通醫理,特意打聽過,都說他治虛癥最是拿手。不如讓管家現在就去請來給姐姐瞧瞧?”
韓嫣暗自警惕,白姨娘素來嫌母親用藥耗費銀錢,今日怎會如此熱心?
她尚未開口,就聽見韓將軍頷首道:“既然如此,你便盡快差人去請吧。”
白姨娘聞言,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恭順應下。
韓將軍目光轉向韓嫣母女,眉頭緊鎖,沉聲道:“今日早朝,陛下突然下旨,命我前往北境駐守,且須攜全家同往。”
韓嫣臉色霎時一白,她立刻想,這定是姜若淺在背后所為!
白姨娘故作關切,輕聲道:“妾身只是擔心姐姐這身子,邊關路途遙遠、如何經得起風寒苦楚?
大姑娘,你素日與嫻妃娘娘交好,不如進宮求求她?聽說陛下對她寵愛有加,若她肯開口,陛下或許會收回成命呢。”
韓夫人也望向女兒,眼中含著一絲希冀:“嫣姐兒,要不……你就往宮里遞個帖子試試?”
韓嫣心頭苦澀。
她比誰都清楚,姜若淺不會再幫她,昨日她主動示好,對方都冷淡以對。
可這話她不敢說。
若讓父親與白姨娘知道她已失倚仗,她們母女在府中的日子,只怕更加艱難。
她強自鎮定,輕聲道:“女兒可以一試。只是……請人家幫這樣大的忙,空手相求,終究不妥。”
韓將軍立刻會意,轉向白姨娘:“你去庫房挑幾樣像樣的禮,給嫣姐兒帶上。”
白姨娘一心想留在京城,此番難得肯下本錢,忙道:“庫中還有一支三十年的人參,還有些上好的靈芝,再配一副珊瑚頭面。禮重些,才顯得心誠。”
韓嫣頷首:“那便有勞白姨娘備禮,我先送母親回房。”
她將韓夫人安頓好后,便帶著丫鬟去管家處取了備好的禮,登上了前往姜府的馬車。
她認為陛下此番下旨,只是聽信姜若淺的話,去找她必然無用。
她想求見姜三老爺,盼他能念在已故姜三夫人的面子,幫著跟陛下說情。
馬車在姜府側門停穩。
丫鬟上前叩門,片刻后,角門開了一道縫,門房探出頭來,打量著來人:“何事?”
丫鬟上前一步,客氣道:“勞煩通傳姜三老爺,韓府大姑娘特來拜見。”
門房淡淡掃了一眼韓嫣,目光在她身后略微停頓,隨即轉身進了府。
不過片刻,那扇朱漆大門重新開啟,門房站在門檻內,聲音如結了冰的溪水:“我家三老爺說,韓家的事,姜府無能為力。”
話音剛落,沉重的木門“哐當”一聲合攏。
韓嫣恍若未聞,依舊呆立在原地。
“姑娘……”丫鬟見她身子輕顫,輕喚了一聲。
丫鬟見主子不回話,上前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姑娘,咱們現在該怎么辦?”
韓嫣這才緩緩收回視線,落寞轉身:“先上馬車吧。”
車廂內,丫鬟猶豫著開口:“定是嫻妃娘娘跟姜家打過招呼了。不然姜三老爺怎么會連見都不愿見您一面……”
韓嫣垂眸不語,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
“姑娘,”丫鬟壓低聲音,“嫻妃娘娘性子向來溫和,不是愛計較的人。這次這般動怒,莫不是知道了行宮里您向崔大公子透露她行蹤的事?”
行宮那段日子幾次她將姜若淺的蹤跡告知崔知許,又總能尋了恰當的借口抽身離去。
韓嫣抬起眸子,眼中帶著幾分茫然:“我從未存心害她。那時她親口說過不愿入宮,而崔家向我許諾,可助我中選。我只是……將她的行蹤告訴了崔大公子。至于她愿不愿與崔大公子往來,選擇權始終在她手中。”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像是說給丫鬟聽,又像是說服自已:“況且每次我都讓你在附近守著,就是怕她出事。我承認利用了她,可從未想過要傷害她分毫。”
丫鬟張了張嘴,終究沒能說出什么。
她從小跟在姑娘身邊,太清楚姑娘心中的苦楚與不得已。
韓嫣的目光落在丫鬟臉上,帶著幾分凄然:“旁人不信我也就罷了,連你也不懂我嗎?即便我想入宮,又何嘗是為了爭寵?不過是想要個能護佑我與母親的身份……我不明白,她為何要這般動怒。”
丫鬟憂心忡忡:“嫻妃娘娘若不肯相助,我們如今該如何是好?”
韓嫣唇角掠過一絲清冷的笑意:“她倒是有句話說得不錯,尹小將軍是我如今唯一的機會。只要嫁給他,我與母親便都能留在京城。”
“可尹小將軍已經成婚了……”丫鬟蹙眉。
韓嫣沉默著未作聲,因為她知道是姜若淺的計策,她投靠崔碧瑤,她便讓她去跟崔碧瑤去爭斗。
想到此,她心里隱痛,抬手撩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指了指角落里的靈芝和首飾盒子:“你且下去,將這些都典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