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選擇，是很多人在很多時刻，都會碰見的狀況。
秦塵的答復，無疑告訴了鐵棠，她也不是自愿來到這方天地。
對此。
他并沒有太過驚訝，而是誕生了新的疑問：“為什么是我？”
藍星上有數十億人口，為何秦塵偏偏選擇了自己？
秦塵倏地站了起來，兩手負在身后，神情威嚴，干瘦的身軀終于顯現出了幾分正統之主的姿態。
“那我問你……”
“為何第一個是我？”
……
鐵棠沉默，無法回應。
秦塵再問。
“倘若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會愿意過來么？”
……
洞穴內依舊是漫長的寂靜。
對于鐵棠而言，藍星的生活不算差，如果他是剛剛過來，或許會果斷地說“不”。
可是……
他已經來了很久了。
算上雷劫空間、上古時代、閉關修煉等等時光，他在這邊生存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藍星。
鍛骨、易筋、洗髓、換血，修煉神通、邁入絕巔、元神顯現、神巫稱尊、開創正統、生死榜留名、邁入仙神之境……
這一步步走來，鐵棠在這里同樣多了許多牽掛，也對如今掌控的仙皇之力感到留戀。
此時哪怕面對虛無的選擇，他也久久難以做出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
洞穴內傳來鐵棠釋懷的聲音：“你…呢？”
“看來你已經有了答案，那我也可以告訴你我的選擇。”
秦塵拍了拍衣袖，拂去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土，輕聲說道：“若讓我選，我依舊會過來！”
“原因？”
“你呢？”
這個反問，表明秦塵已經知道鐵棠做出了選擇。
“我么？”鐵棠沉吟片刻，沒有猶豫：“我會選擇再次過來的原因……其實也不復雜。”
秦塵打趣道：“總不會是因為財富、權勢、地位這些外物吧？”
“自然不是。”
鐵棠半仰頭顱，眼中泛起回憶之色：“我不知道你在這邊的情況如何。
但在我那邊，當我剛過去的時候……其實非常惶恐。
不瞞你說。
我在某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一直躲了一個多月有余，才被迫走出‘大門’，去接受、見識這個新的天地。
慢慢地……
我也開始被這方天地所吸引。
權勢、財富、武力、巫道等等許多我在藍星無法獲得的事物，在這里輕易擁有。”
鐵棠說到這里，突然停頓，看向秦塵問道：“我想知曉……你是否知道我在這邊的際遇？”
“怎么可能？”
秦塵搖搖頭：“我只知道在某種條件下，你才會出現在未來。
具體是什么時候，處在哪個時代，在哪個世界，我都無法知曉。”
這個說法，鐵棠并不懷疑。
如果處在第三世代的秦塵，能夠知曉自己在大商時代的所有遭遇。
這種偉力……只怕連無量存在也做不到吧？
何況秦塵目前，也只是一位天尊。
于是鐵棠接著說道：“我所在的時代，與你這里不同，這里以你為尊，一統天下。
但我那里……卻是風雨飄搖，四面楚歌。
當時還非常弱小的我，曾經發下宏愿，希望開創一門讓天下寒門都可以修煉的功法。
當然。
那時候的我，更多還是以藍星養成的世界觀在發愿。
而這個宏愿，其實也并沒有被當時的我放在心上，因為那時候的我，還有許多更為急迫，乃至威脅性命的事情要處理。”
秦塵笑道：“我大概明白的，畢竟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
“直到我開辟正統之后，才發現昔年不經意發下的宏愿，不知不覺已經成了自己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所謂必須，并非是有誰在強迫我。
而是我覺得就該這樣做！
若是做出來了，于公于私，對我自身或對天下人，都有很大的好處。
所以我必須做，也應該做。
當我創造出《武典》之后，我也決定執燈照亮天下，也因此領悟了正統之心。
這個決定，是我選擇再次回來的原因之一。
而這些……其實都是非常順其自然的事情，并非我刻意而為之。
除此之外。
我在這邊也有了很多新的朋友，他們都是我所難以割舍的存在。
同時。
在我那個風雨飄搖的時代，天下蒼生也很需要我。
我不一定能夠改變他們的命運，但有我的存在……至少可以給予他們更多的希望。
最后。
我有三位亦師亦友的至交，其中有兩位我曾經見過，而另一位卻從來沒見過。
沒見過的那位，在我的未來之后才會出現。
按照我的推斷……
他所處的時代會非常凄慘。
于我而言。
既然他在我之后，卻處在如此悲慘的時代，必然有我的責任。
我想……
盡可能地改變！
如果有可能，要真正逆轉后世本該出現的未來。
以上這些。
或許就是我選擇再次回來的主要原因。”
當鐵棠真正說完，他也才剛剛發現，原來在自己內心最深處，早已被大商時代的人和物填滿。
悄然流逝的時光，已然在自己身上留下了足夠多的痕跡。
啪！啪！啪！
秦塵輕輕鼓掌，神情肅穆，顯得極為認真。
“我原以為你會說一些為了永生，為了見到大道真諦、走到修煉盡頭之類的鬼話。
沒想到……
或許。
你在這邊停留的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等以后你呆的時間足夠長了，也如我這般登頂此界幾十萬年之后。
你的選擇……又會再度改變！”
“也許吧，這的確有可能。”鐵棠并沒有否認。
相比秦塵在這里六十六萬載的耕耘，自己在大商時代停留的時間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漫長的光陰，足夠沖刷一切所謂的永恒不變之物。
“到你了，你又為何會選擇回來？你在這方世界已經徹底稱尊。
無論該有的，不該有的，你都擁有了。
哪怕再來一次，無非也是重走舊路。
似乎……這樣并沒有什么意義？”
秦塵兩手一拉，雙掌之間出現了一個虛幻夢境，內里最清晰的便是一塊燈牌。
上面閃爍著紅、黃、綠三色。
“我……只是想要創造一個，不需要紅綠燈的世界。”
鐵棠聞言一怔，并沒有立刻明白秦塵話語的真意，他知曉對方的選擇，絕不是表面這么簡單。
“看來你拿到駕照后的第一次事故，讓你至今記憶猶新啊。”
“當然！”秦塵沒有否認：“那是我第一次正式上路，也是最后一次。”
鐵棠立刻明悟：“你是因為那次事故，才來到這邊？”
“表面原因，的確如此。”
“那這與紅綠燈有何關系？”
紅綠燈不過是現代的科技產物，鐵棠很確信，在第三世代，大概率沒有這種東西。
至少。
在云闕古城，他并沒有看到。
是以秦塵想要的，那個不需要紅綠燈的世界，在這里就已經是了。
可事情的真相……有這么簡單么？
秦塵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用玉指連點，在她掌心的夢境便出現了一條四通八達，車水馬龍的道路。
在道路各側，還有茫茫多的人群在等候。
滴答~滴答~
紅綠燈的聲音在響起。
這時秦塵突然問道：“你說這些人里面……有沒有人會闖紅燈？”
鐵棠掃了一眼，夢境里出現的人不下一千之數。
他隨口答道：“這必然是會有的。”
果不其然，他話音都未落，已然有人趁著車輛間隙，沖到了道路對側。
有人帶頭之后，立刻便有大量效仿者，無視代表警告、危險的紅燈，一蜂窩沖了過去。
許多車輛被逼停，原本還算暢通的道路，立刻就擁堵了起來。
這樣的情景，對于鐵棠、秦塵而言，都絕對不算陌生。
甚至。
他們二人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中，也不乏闖紅燈的經驗。
所以鐵棠有些不明白，秦塵的舉動到底意欲何為？
秦塵不語，只是一味操弄夢境。
很快。
極為壯觀的一幕出現。
一千條道路，一千個紅綠燈，以及一千個人單獨站在路口。
而在這一千個人身后，還有九千個人坐在遠處觀望。
“你說這些人里面……有沒有人會闖紅燈？”
同樣的問題，再一次從秦塵口中問出。
鐵棠的答案，卻與上次有了不同。
“應該……不會有了！”
與上次亂糟糟的人群不同，這一次是一千個人單獨過一個路口。
這還不算，在他們身后，還有九千個‘監督者’。
滴答~滴答~
一直等到紅燈轉換完畢，一千個人當中都沒有人闖紅燈。
秦塵五指連彈，過了馬路的一千人被移動到了后方，原本坐著的九千人，卻有一千人來到了路口。
她再次問出了同樣的問題，而鐵棠的答復也更為堅決。
“沒有，不會！”
“沒有，不會！”
……
一次又一次。
直到九次之后，夢境中的一萬個人，全都遵紀守法的過了一遍馬路。
這時秦塵再次大手一揮，一萬個人聚集在一起，眼前的路口變得更為開闊，足夠幾百上千人同時通行。
伴隨而來的是更多、更快的車輛。
“那么……這一次呢？你怎么選？”秦塵的聲音變得有些冰冷，仿佛極為厭惡某些事的誕生。
鐵棠看了片刻，淡淡說道：“沒有，不…”
會字還沒出口，夢境中已然有人打破了他的看法，領頭的人根本無視那些極速飛馳的車輛，只一心到達對面的目的地。
人群涌動，跟隨者眾。
嘭嘭嘭……
血花在盛開，給本就鮮艷如血的紅燈，再添了三分嬌艷。
秦塵毫不在意，輕輕晃動手掌，虛幻夢境立刻便消失不見。
她看著鐵棠問道：“你總不會懷疑我在做手腳吧？”
“沒有，不會！”鐵棠的答復，顯得有些苦澀，他開始有些明白，秦塵的真意了。
“還是這一萬個人！”
“每一個，在他們單獨的時候，每一人都可以遵紀守法。”
“可為何……讓他們聚在一起，反倒會有人無視規則？”
秦塵并沒有顯得很憤怒，她很平靜道：“一個個明明正確的代碼，組合起來，卻會出現錯誤的答案。
這就是人最深處的丑陋！
紅綠燈是最通俗易懂，也最被世人所了解的交通規則。
然而僅僅是這么簡單的規則，依舊無法做到讓人時刻遵守。
我時常在想……
是否要人人如圣，人人如龍的世界，才會真正不需要紅綠燈的存在。”
鐵棠沒有反駁，也難以找到足夠的論點。
問題不在于紅綠燈，也不在于夢境的真假，他相信擁有那么大執念的秦塵，擁有天尊偉力的正統之主，或許早已見識，乃至嘗試過真正的現實。
少頃。
鐵棠淡淡問道：“那么……你在這方天地……是否找到了答案？
是否已經開創出了你理想中的世界？”
“差之萬萬里矣！”秦塵嘆息。
“我的正統核心是【大夢玄樞】，但我流傳于世間的功法、道統，卻與夢并沒有太大關系。”
秦塵手一揮，洞穴石壁上便出現了萬法天宮的場景，鐵棠還看到了宮殿內四處打量的宋嬌、石峰、六山，以及不慌不忙，慢悠悠品茶的盤軒。
“這座萬法天宮，并非是云闕古城獨有，我也并非住在此地。
但你知道為何我能察覺你的道來么？”
鐵棠自是不知，搖頭不語。
“因為在這天地間，每一處生靈聚集之地，便有一座萬法天宮。
而每一座萬法天宮深處，都有我的神像，供人膜拜、求道。
當你踏入云闕古城，我便有了感應。”
鐵棠疑惑道：“你的道統……也夾雜了香火之道？”
“并非如此！”
“在這個世界，每一個生靈誕生之際，達到一定年齡，便可以去往萬法天宮評測自身天賦。
而我的神像，會根據這些人的天賦，賜予他們某種力量。
風、雨、雷、電、金、木、水、火、土，乃至言出法隨、心想事成等等，不一而足。
但他們得到了這些力量的同時，也需要遵守一些禁忌規則。
例如不能洗澡、不能說臟話、不能殺人亦或是只能吃素、只能吃肉等等或難、或簡單的戒律。
一旦他們違背禁忌，立刻就會受到懲罰，輕則失去部分力量，重則直接魂飛魄散。
可即便有著威脅性命的禁忌規則存在……世間依然時刻有人在違背戒律！”
鐵棠這下真正明白了秦塵的部分感受：“所以你才會想創造一個不需要紅綠燈，或者說是不需要規章條文去制約，人人都能自覺行事的世界？”
“我想，但不代表我能做到！”秦塵感嘆：“六十六萬年過去……
盡管我的聲威已經高無可高，盡管我的權柄已經威震天下，盡管我的實力已達人間之巔。
但我連理想世界的雛形都無法創造。
不止一次。
我想過重演地風水火，再辟天地，將舊時代的痕跡全部抹去，看看新的世界，是否能給我帶來希望。”
“你這個想法……很危險啊，你是否知曉……超脫寂滅存在的意義？
如果你選擇滅世重開……或許會有更大的劫難降臨，讓你都無法置之事外。”
鐵棠并沒有直接道出大破滅劫，也沒有說明超脫至尊能夠化去一元劫的作用。
他不知曉秦塵是否了解這一切，或者第三世代，有沒有大破滅劫、一元劫這些劫難。
這些都是不確定的事情，而自己畢竟是自未來而來，萬一胡言亂語，很可能會改變過去，影響到未來。
誰知……事情的發展，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意料。
“你說得是大破滅劫吧？”秦塵直接點破了鐵棠的暗示。
“我已經說了，這個洞穴，超出了命運，各種時空穿梭的悖論，你也無需擔心，洞穴會修正一切。”
“你如何確定？”鐵棠難免有些懷疑。
秦塵兩手一攤：“很簡單啊，因為我嘗試過！我也曾回到過去，還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但我想象中的災難……并沒有發生。”
鐵棠一時無力吐槽，同時也有很多新的疑問誕生，他還沒開口，秦塵已經先告訴了他答案。
“我回去的那個時代，說出來嚇死你，那里根本沒有天道，也沒有所謂的正統大道，每個生靈都強得離譜。
嘖嘖，有機會你也該去看一看，真的很有意思，有些人你去逗他，真的很好玩……
喂，你怎么不說話？
你不應該有很多問題問我嗎？
喂~”
“……”
過了好一會，鐵棠才干巴巴道：“我這次來……本就是要去你剛剛所說的那個時代。
可沒想到，出了一些差錯，才會來到你這里。”
“哦？你不是來找我的呀？你要去那里干嘛？”秦塵這才想起來，一直沒有問過鐵棠到來的原因。
“我來之前，都不知曉你到底是誰，怎會特意來找你？至于我要去那里……是因為……”
鐵棠將自己真身被困在太初元境的狀況，簡單給秦塵說了一遍。
“雖然盤兄說你在諸世錄上威名赫赫，但你現在也僅是天尊，想必也沒有辦法救我出來吧？”
秦塵在盤軒口中，被吹得很厲害。
什么掀起了史上第二混亂，絕世人物，九極之變禍首，死后萬萬年，依舊能讓大商時代都無法承載她的因果等等。
在鐵棠印象中，早已經把第九正統之主對標無量，且還是無量中的至強者。
不過如今真正見到之后，他也知曉秦塵只是天尊而已。
哪怕是天尊中的無敵者，依舊也是天尊。
而太初元境之中，連諸世錄這本真正的‘無量之書’，都沒辦法離開。
別說當下隔了不知多遠的秦塵了。
“你在太初元境？”
“那個地方我聽說過，就算有心去找都找不到，你怎么進去的？”
鐵棠無奈道：“表面上是某種巧合，實際上……應該是有某種力量讓我進去的吧。
不過到目前為止，我也猜不到真正的原因，也可能的確就是巧合。”
秦塵卻是緊皺眉頭：“我聽說太初元境乃是絕對的純凈空境。
在那里連時間都不存在！
如果我現在出手救你真身出來，可能你會直接來到我這個世界。
那時候……
你想回到原來的世界，就幾乎沒有一絲可能了。”
“不能吧……”她的猜測很恐怖，鐵棠初聽之下，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但很快他便反應過來：“你真的有能力救我？連無量都做不到。”
秦塵沒有多說，走到石壁旁邊，對著那個細小的掌印按了下去。
下一息。
嗖！嗖！嗖！
連續三團人頭大的神光精粹出現在鐵棠眼前。
熟悉的氣息、陌生的韻味、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讓鐵棠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他從沒想過——
這三件事物會這樣出現在自己眼前。
到了此刻。
他終于理解……盤軒口中的那位第九正統之主，自己眼前的這位老鄉。
真的擁有極其恐怖、霸道，堪稱詭譎、妖異的魔力。
紫金、深藍、青白，三團顏色不一的神光精粹，卻代表著至高無上的偉岸力量。
那是……
天命！
氣運！
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