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午，陽光明媚。
璀璨陽煦落在鐵棠身旁的滔滔大江，折射出七彩光芒，帶出幾絲迷夢般的幻感。
一如他此時此刻的心境！
鐵棠緩步而行，伸出右掌，其上躺著一縷散發神秘、尊貴的高崇氣息。
最初誕生！
無量——種族！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有些明白了盤軒早前所說的一些話語。
無量的確不該，也不會只是一種境界。
所謂的境界之稱，只是‘無量’的無量形態、稱呼之一罷了，僅此而已。
看著安安靜靜躺在自己掌心的那縷永恒之氣，鐵棠依舊為之震撼不已。
“你也是無量，且還是無量種族，那你……難道沒有自己的意識么？”
這是鐵棠目前最為好奇的一點。
因為他很早之前，在自身都還極為弱小的時候，就已經接觸過永恒之氣。
倘若依照自身過去的世界觀，那時候還未成仙的自己，碰到了‘無量存在’，哪怕僅僅看上一眼……也足夠自己死上一千次、一萬次了吧？
但并沒有！
即便是如今已經邁上仙皇巔峰的自己，也不見得能夠與無量存在抗衡幾招。
“你覺得它該擁有什么樣的意識？”
“如你我這般的意識么？”
坐在鐵棠紫府的盤軒，提出了靈魂發問。
鐵棠思索片刻，淡淡問道：“有何不妥？它身為無量存在，難道不該誕生如同你我這般的意識么？”
永恒之氣若是最初誕生的無量種族，哪怕它沒有如同無量那般的無匹實力，也該擁有與【無量】二字所相匹配的特質。
而擁有自身的智慧意識，不過是最為簡單、基礎，絲毫不起眼的一個選項。
盤軒伸手一指，鐵棠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目光落到遠處的一座巍峨大山。
“那座山有沒有意識？”
“那株古松有沒有意識？”
“那塊巨石有沒有意識？”
……
面對盤軒的連番發問，鐵棠不急不徐答道：“它們雖吸納天地元氣，秉天地精氣而生，可不懂修煉之法，沒有成精成妖，自是沒有意識。”
盤軒也不緊不慢道：“你位列仙皇，又辟正統大道，何不出手賜予它們一番機緣，讓它們窺得長生之路。”
鐵棠聞言微微皺眉，但修煉到他這個境界，的確早就有了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
雖不明所以，他還是伸出雙手：“鐵某初到寶地，便以此舉手之勞，還天地一分因果。”
嗖！嗖！嗖！
天地元氣化作三道神光，分別注入大山、古松、巨石三物之間。
須彌功夫。
遠處便傳來三聲細若蚊吶的呼喊。
“我得道矣！”
“天生地養，亦有造化！”
“有仙人授法，賜我等長生之道！”
點化三個精怪，對于如今的鐵棠來說，真的不算什么，而在盤軒眼中，更是不值一提。
做完了此事，鐵棠也沒有開口發問，只是靜靜等候答復。
可盤軒不答反問：“現在……它們有沒有意識？”
“它們已通修煉之道，明悟自我，自是有了意識。”
“那你認為……”盤軒特意拉長了口音，好一陣才繼續問道：“它們的意識，是你賜予……還是先天既有？”
“嗯？”
“自然是……”鐵棠下意識就要回應，可話到了嘴邊，卻突然又停頓了下來。
點化，賜緣，這些看起來極為不平凡的舉動，實際上真正的內核，是否有想象中的那么神奇？
鐵棠沉思。
巔峰仙皇的境界，再加上正統開辟者的身份，哪怕并非真身到此，可憑借先天真靈之威，也足以點撥這些山精野怪，使得它們開慧、明悟。
然而——
它們開慧之后擁有的意識……真的是自己賜予么？
似乎答案，并非如此。
先天真靈，永恒不變，哪怕歷經無數轉世，依舊永恒唯一。
而元神也是與生俱來，絕不是他人所能賜予、饋贈。
哪怕是三魂七魄，也有六道輪轉、天地法則干涉，絕不是如今仙皇境的自己能夠無中生有，生生造物。
所謂點化……
更像是將這些山精野怪本就擁有的東西，還給他們，亦或者說是幫助它們找到。
可是。
若是沒有自己出手點化，若是它們沒有碰見自己這個‘造化’。
那山便還是山，那古松也還是古松，那石頭也永遠是石頭，直到它們徹底死去、腐爛、風化，埋葬在永恒無垠的時光之中。
這樣的死物……能夠稱得上有意識么？
也不能！
鐵棠極為矛盾，一時有些理不清個中因果。
“這些不過是尋常的天地之物，比起永恒之氣差了何止千倍、萬倍？
你無法理解它們是否擁有意識，則更加難以明白永恒之氣的存在。”
聽到盤軒的話語，鐵棠便試著問道：“按你的意思……莫非永恒之氣也是類似這些死物，若是有人加以點化，便能明悟修煉之道，感悟自我存在，從而誕生意識？”
這是鐵棠的推斷！
畢竟永恒之氣在他看來，與這些古松、石頭、大山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死物’。
然而，盤軒卻徹底否定了他這個想法。
“大錯特錯！”
“你所言，實在太過荒繆，險些令我發笑。”
“我早已說過，作為最初誕生的先天無量。它們根本不會、也沒有任何必要去修煉。
所謂修煉一道，不過是后世生靈目睹先天無量的強大，永恒，從而效仿，想要獲取力量、實力、壽命的一種手段、一種途徑。
而我等所苦苦追求的一切，先天無量早已獲得，根本無需任何外道加持。
它們先天既有！
所謂‘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至于你認為的點化一說，委實太過荒繆絕倫。
先天無量四字，已是冠絕寰宇星海，還有何人何物，有何德何能，敢妄言點化它們？”
“受教了！”鐵棠拱手，虛空一禮。
“無妨，你只是不知，我卻是一知半解，到底有沒有人能夠點化先天無量，我其實也不敢下定論。
或許。
將來你參透世間本真，我還需要你來告訴我真相。
走！
我們去看看第三世代的風光，若書中無錯的話……當世可是有太多了不得的絕世豪杰！”
鐵棠點點頭，邁開腳步，也想看看盤軒口中的絕世人物，到底有何等傲人之姿。
可他剛招來彩霞，耳邊就傳來了一陣呼喚。
“師傅，師傅，等等我！”
“師傅師傅，為何舍我等而去？”
“徒兒拜見恩師！”
鐵棠都無需扭頭，已然感應到一座小山、一株古松、一塊巨石，就這么轟隆隆‘跑’了過來。
這一幕倒也稀奇，讓他暫時按下了云頭。
“你想還這方天地一分情緣，殊不知此舉又誕生了新的因果。”盤軒似乎意有所指。
鐵棠不以為意：“不過是三個山精野怪，壽有盡時，待我等離開此方天地，因果自斷。”
紫府中的盤軒攤開左掌，掌心變成了諸世錄的書頁，他心隨意動，書頁便連續翻動。
“緣起緣滅，因果輪轉，千秋萬載，永世難還。”
不等鐵棠品出盤軒話語中的真意，之前被他點化的大山、古松、巨石已經來到了身前。
漫天煙塵滾滾，三位精怪皆以本來面貌出現，并沒有化作人形，連眼耳口鼻都未長出，卻能發出人語。
“師傅，師傅，徒兒有禮了！”大山聲音最大，體型也是三者之最。
“且慢！”鐵棠揮手打斷喋喋不休的三位精怪。
“我不過是路經此地，隨手點化一番，乃是爾等天生造化，不必言師！”
“師傅何出此言？難道你不要我們了嗎？”古松聲音嬌翠欲滴，竟與凡間女子相仿，此時更是帶上哭腔，令聞者傷心。
“師傅，我等在此少則千年，長則萬載，若非師傅點化，終生不得窺見大道，此恩豈能不報？”
“我等天生地養，天為父，地為母，今有恩師點化我等，自當以師傅相稱，以償我等因果。”
大山的聲音甕聲甕氣，猶如中年壯漢，而巨石的聲音卻如百歲老人，滄桑如海。
三者雖未化形，但僅憑聲音，已在鐵棠心中勾勒出了大概模樣。
“原本以為就算我出手點化，爾等也不過是三位山精野怪，不過聽你們方才所言，條理清晰，明悟事理，甚至知曉因果之道。
卻不知……
爾等見聞又是從何而來？”
鐵棠此時的確被勾起了一絲好奇。
尋常山精野怪，即便開了智慧，也需要漫長時光去學習、參悟，才能懂得一些人世間的道理。
可眼前這三位，似乎與自己想象中不同。
它們一經點化，就知曉‘師傅’之意，懂得拜自己為師不說，甚至連償還因果的道理都明白。
這就不是簡單的山精野怪能夠做到了。
鐵棠又想到剛剛盤軒所說的意識，心中暗自嘀咕：“莫非它們真的有前世宿慧？生而知之？
還是這些我所認為的‘死物’，其實有另一種不同的‘自我意識’？”
不過三位精怪接下來的話語，卻是暫時打消了鐵棠各種雜亂的念頭。
原來這方世界也有許多生靈存在，各種猛禽、野獸、大兇、祥瑞，包括人，都時而有現。
大山、古松、巨石最少都活了千年，早已‘聽聞’諸多秘事、禮儀，也曾‘見過’仙人講法、瑞獸睡臥、猛禽廝殺，自然而然誕生了一些是非觀念。
聽完三精所說，鐵棠點了點頭：“我初到此地，也需要有個身份，有你們帶路，也方便我在世間行走。
不過拜師就不必了！
我在他處已有了五個弟子，至今都沒有怎么教過，說起來我也不是當師傅的料，你們跟了我，反倒誤入歧途。”
他話音未落，三個山精野怪皆開始吵鬧起來，個個都不愿罷休，一口一個師傅，幾乎沒有停過。
“停！”
鐵棠被它們吵得耳朵生疼，又怕這里鬧出大動靜，引來此方強者窺探。
于是便出手布下禁制，讓三精都無法再發人言。
“我話只說一遍，你們若是愿意……便隨我走上一遭，若是非要拜我為師，那我等緣分便到此為止。”
大山、古松、巨石各自發出異動，掀起四下飛鳥、野獸怒嚎，不過它們似乎也看出鐵棠心意已決，逐漸便安靜下來。
反倒是在紫府的盤軒，幽幽問了一句：“你為何執意不肯收它們弟子？”
鐵棠沒有多想，照直說道：“我又并非此方世界中人，你我來此，不過是為了尋求脫身之法。
也許下一刻就可能離開，哪里有時間教導它們？
怎么……難道我此舉有何不妥么？”
盤軒笑笑，并沒有答復，顯得有些神秘。
少頃。
三精都被鐵棠解了禁制，也沒有強行拜師，而是愿意追隨左右，做個侍從童子。
“我欲去往人間行走，你們這個模樣，倒是不適宜跟隨，不知爾等可通神通變化之道？”
大山微微晃動，龐大的山體刷啦啦抖下一大片砂石：“大人，我等卻是不曉得何為神通？何為變化？”
“這樣么……”鐵棠琢磨片刻，五指連彈，三道金光落入三個精怪的神竅之中。
“且試試看，能否參悟這些變化之法。”
鐵棠給出的法門，并非什么大道真傳，只是神通術數的變化之道，料想不難參悟。
不過沒多久，便見三精俱是高呼神功精妙，看不懂分毫。
盤軒淡淡說道：“你給的變化之法，根源還是來自你那個時代，甚至部分道理還是來自你的正統，它們怎么可能學會？”
“哦？倒是我疏忽了，我原以為它們初初開慧，本性真如宛若白紙，可隨手作畫。
卻是忘了還有此方世界的限制，也不知這個世界，有沒有天道存在？”
“有！”盤軒承認了鐵棠的猜測。
鐵棠點點頭，沒有再問，而是將變化之法再度拆解，再一步弱化了修煉難度，想看看三精是否能夠參悟。
沒一會。
大山甕聲甕氣的聲音響起：“大人，還有沒有更簡單的？此等長生仙道，我等資質愚鈍，實不可解。”
鐵棠沒有回應，只是展開法眼，仔細端倪了三精一番。
在他看來，三位精怪的實力，都處在神巫秘境之間，連最弱的古松，也有地巫境上下的修為。
這樣的實力，已然堪稱天地奇物，資質理應不會差了。
但另一方面。
三位精怪的元神卻如尚未破殼而出的鴿卵，深深隱藏在各自的大竅之中。
等于說它們還未修煉出元神，卻已經提前有了神巫秘境的修為，與大商時代的修煉道路，可謂是截然不同。
“此方天地，倒也奇妙，我有點迫不及待，想出去看看那位第九正統之主的大道，具體是何模樣。
盤兄，諸世錄上……可有記載適合此間的變化之法？”
盤軒并沒有立刻答復，而是思索了片刻，才緩緩說道：“你可以試試……傳授它們先天神魔之法。”
“哦？”
“你是說三十六天罡神通？”
“不錯，內里有一門胎化易形之法，也是世間一等一的變化之術。”
“胎化易形，我也懂得三分，便如你所言，試上一試。”
鐵棠將這門天罡神通，各自傳給了三位精怪，果然不多時便見神光涌動，猶如大妖將要化形而出。
“大人，此法甚妙，此法甚妙。”
“大人，大人，我等應化作何等模樣？”
……
“既要隨我在人間行走，爾等便化作與我相仿的形態皆可。”鐵棠并不多慮，選擇了最尋常、穩健的辦法。
在三精化形期間，他隨口問了盤軒一句：“為何先天神魔的神通，它們就可以學會？
這里面……應當也有一些隱秘吧？”
盤軒也不否認：“自是有的！不過現在和你說，大抵你也難以理解，日后自會明白。”
不多時。
巨石最先化形成功，變成了一位七尺高低，眉須皆過尺長的老者。
乍一看之下，還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味。
隨后古松也變成了一位三十出頭的嬌艷少婦，婀娜身姿引人注目。
很顯然，這兩位變化的形態，并非它們憑空想象而出，絕對是早已‘見過’的人族面貌。
鐵棠并不在意它們變化成何等模樣，只要不是太過出奇便可。
此時他的目光落在僅剩的大山身上。
只見大山已經化作八尺之軀，它卻與常人不同，有四條腿，四條手臂，極為魁梧雄壯。
唯獨它的六陽之首，此時還是一片神光，并沒有徹底化形。
“你為何遲疑？若是難以變化，大可以我為參照之物。”
大山雄渾的聲音自腹腔發出：“大人，我不想變得跟你們一樣，那也太沒意思了。
且看我的神通變化！”
言罷。
八尺之軀的脖頸位置，開始長出絲絲縷縷的血肉，并不像普通人的頭顱那般，而是呈現了一個倒三角的輪廓。
待到這三角頭顱徹底成型，便開始逐漸長出嘴巴，這嘴巴也是極為怪異，內里長滿了尖細雪白的牙齒。
最后在三角頭顱的正中，大山化出了一只眼睛。
獨眼，無鼻！
這碩大的眼珠內里，卻有足足六個黑白瞳孔，呈現環形在滴溜溜旋轉。
“大人，我就這副模樣，可有大礙？”
鐵棠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不自覺涌起了滔天巨浪。
像！
太像了！
大山所化形的‘人’，與自己在道尊殿內見到的那個九瞳，已然有了八九分相似。
最大的區別——
就是九瞳是九個瞳孔，且顏色各異。
而大山僅有六個瞳孔，且僅有黑白二色。
難道。
自己隨手點化的大山……卻是九瞳一族的先祖么？
這個念頭一起，立刻如無盡陰霾擁充塞鐵棠心間，使得他久久不能平靜。
似乎在冥冥之中，命運早已注定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