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神輕易不染紅塵因果，否則恐有不測之禍。
鐵棠如今也是仙神，也會有所顧忌。
倘若謝飛是個普通人，也許隨手救了就救了。
可事實恰恰相反。
謝飛并不普通，或許算得上來頭很大。
救這種人，無形中就會得罪另一批人，從而沾染一些可能莫名其妙，沒有來由的因果。
不過鐵棠還是出現了！
并不是他善心大發，也不是他無懼因果，更不是看上謝飛哪點與他有緣。
甚至。
他都并不是要救謝飛。
而是。
要給這個以肉體凡胎，以大毅力登上萬層登云梯的‘普通人’，給這種人一個機會！
玄都仙神敬畏因果，敬畏謝府主，敬畏玄都風氏，不敢出手，這沒什么。
趨利避害，人之本性，無可厚非。
鐵棠則很簡單，他乃未來正統，煌煌大勢必將席卷天下，不止人間大地，就算是仙庭、地府也難逃正統大勢。
這是他與玄都仙神不同的地方。
“咳！”
努力掙扎爬起來的謝飛，一時控制不住，吐出一口黑血，明明才十八九歲的弱冠少年，此時卻如雪鬢霜鬟的花甲老人。
他雙手奮力撐起上半身，認真地看著鐵棠：“你是玄都人么，倘若不是……你走吧！”
十幾年的風霜，讓謝飛明白。
只有這座城中的仙神才能救自己，外來人……無論再如何強大，都不可能做到。
無論是好心的，惡意的，謝飛都見過。
他們或是真正憐惜自己的天賦，或是貪婪于自己的資質，試圖掌控自己。
可不管他們的初心是什么，最終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帶自己離開這座城。
這座過往天下第一的城池，對于謝飛來說，就是永生永世的牢籠。
外力，不可破。
困局，唯內解。
他也曾聽過一些未經考證的風言風語，不辯真假。
或許他內心深處，也不愿去追尋那恐怖無比的真相。
唰！唰！唰！
數十道身影顯現虛空，有強有弱，甚至有仙神霸主的氣息蘊含在內。
他們似有意，似無意，分立四面八方，將萬階登云梯上的二人團團圍住。
突然打破虛空，從內走出的鐵棠……無疑打破了這座城默認的禁忌。
不知多少道凌厲目光，以各種復雜心態落在了鐵棠身上。
觀望、查探、好奇、疑惑、驚訝、憤怒，皆而有之。
倘若是換作其他合道境的仙神在此，被這么多仙神目光打量，光是那股巨大的壓力，就足以讓他在登云梯上直不起腰來。
仙神的一舉一動，都有莫大威能，目光殺人宛如品茶飲酒，絕不是什么難事。
但鐵棠是何許人也？
別說這些人只是用眼睛看，就算他們拳如雨落，神通迸發，大道傾軋，鐵棠眉頭都不會多皺一下。
轟隆！
他一拳砸向虛空，好似在平靜的海面投下了一座神山，掀起了滔天巨浪，泛起了無窮漣漪。
噗噗噗……
顯現虛空的數十位仙神，除了幾位掌道霸主以外，其他仙神都忍不住吐出一口仙血。
剎那間登云梯附近彌漫仙香，無數精粹散發于空，化作涓涓細流，匯聚到謝飛頭頂，從天靈蓋鉆入體內。
“什么都想看，只會害了你們。”
鐵棠晃了晃右手，雙手背負身后，背脊挺立如山，環顧四周群雄。
“好厲害的角色，這是什么人？”
“同為合道境，他甚至都沒對我出手，只是隔空震出的拳浪就能讓我受傷，簡直不可思議，尋常霸主都做不到吧？”
“還不止，他的拳意烙印虛空，借助虛空偉力震蕩我等吐出的鮮血，提取精粹反哺謝飛，這是何等精妙的手段？”
“這這……如何是好？大公子他們那邊……”
“過江強龍來了，輪不到我們出手，靜觀其變。”
……
唯數幾位沒有受傷的掌道霸主，有一位邁動腳步，來到第一萬階登云梯上。
他先是瞄了一眼正在逐漸變得年輕的謝飛，旋即一拱手：“在下風元良，閣下好本事。
只是城中雜務繁多，想必閣下有些誤會，我已命人在宴仙樓布下酒席，敢請尊駕移步洽談。”
鐵棠微微一笑：“不必了，我并非一無所知，此行前來，只是為了給他一個機會，爾等無需擔憂。”
“機會？”風元良輕蔑一笑，身后現出一條蛟龍大道，盤踞蛟軀有千丈高低，威壓登云梯。
“玄都城有沒有機會，輪不到閣下說得算，請尊駕移步，一切都好商量。”
“啰嗦！”
鐵棠探出右掌，反手一壓，無垠幽黑籠罩蒼穹，大半個玄都城如同黑云壓城，剎那間漆黑無比。
身處魔掌中央的風元良更是伸手不見五指，不知上下左右，驚慌無比，展開各種神通試圖破局。
“一重關的掌道者……還請不動我，讓能說話的過來吧！”
他隨手一晃，便見一道幽黑魔掌裹著縮小無數倍的風元良，直直墜落到了地底。
“元始魔掌！”有人認出了這道大名鼎鼎的絕學。
“這不是武穆絕學么，怎么會出現在此人手上？”
“難道他是武穆弟子？那就有趣了，武穆可是也姓風。”
“等等，你們沒發現，他才是合道境，卻一掌壓制了風家霸主，這是什么實力？”
人群震動不休，哪怕是遙遙觀望的無數玄都人士，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掌驚到了。
原本他們以為鐵棠只是一位路過的好心人，最終也會如過往的無數人一樣，或是悄然離開，或是強制驅逐，甚至消失在玄都城中。
可現在看來……
這是一條真正的過江強龍，勢必會在玄都城卷起滔天巨浪。
而此時鐵棠也不管其他飛速趕來的諸多霸主，只是轉身看向恢復了年輕容顏的謝飛。
“我再問一次，你愿意一試么？”
借助周圍仙神的體內精粹，謝飛彌補了部分生命本源，但過往受到的重創，并沒有這么簡單就可以恢復。
饒是如此。
謝飛已經心滿意足，甚至佩服得五體投地。
尤其是鐵棠一掌逼退那位他熟悉無比的仙神霸主，更是讓他內心重新看到了一抹希望。
一個極為燦爛，極為光明的希望！
他二話不說，雙膝跪倒在地，向著與他同樣年輕的男子重重叩首。
“徒兒拜見師尊！”
謝飛自認為這個舉動，已經足夠表明他的誠意。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資質天賦很高！
若不是連續遭人暗算，他或許早就可以邁入絕巔，名揚玄都，乃至聲傳天下。
過往伸出援手的仙神，無論是好心還是惡意，看重的都是他自身的資質天賦。
理所當然的。
謝飛認為鐵棠也是如此，那么拜師自然是最好的回報。
可他猜錯了。
眼前的這位男子……是他這輩子從未見過，乃至不曾聽聞的存在。
天驕？
絕巔？
俱往矣！
鐵棠微微一抬手，將謝飛托了起來：“實話實說，想要做我的弟子……你甚至還不夠格！”
“什么？”謝飛猛然抬起頭顱，不敢置信地看著鐵棠。
“我來也不是為了收徒，只是為了給你一個機會，至于你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那就看你自己了！”
鐵棠一指點在謝飛眉心，無數經文符箓送入他的意識海，化作一個個金光大字閃耀。
“你若能入門，我不但可以治好你所有傷勢，還可以救你出玄都城！”
謝飛被鐵棠輕輕一按，立即盤膝坐下，開始參悟那門即將成為現在法的正統大道。
“松手！”
“哪來的野小子，也敢插手我玄都城的事務，不知天高地厚。”
趕來的霸主，甚至都不愿等候鐵棠答復，直接打出一門仙術，無數神光激射，好似神劍穿空，要將鐵棠就地格殺。
掌道三重，有質無形，看似聲勢喧囂的無數神光，其實只不過是仙術皮毛。
真正的絕殺攻勢，是自下而上，要將鐵棠徹底捅成兩半的生殺大術。
天煞玄牝指！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
玄牝之門，乃是天地之根，又名玄關一竅，在人身四大不著之處。
這門仙術極為陰毒，一旦命中他人的玄牝之門，立即壞人肉身，斷五臟六腑之橋，毀動靜自然的元神之根。
再以天煞之力亂其意志，使之誕生種種欲望，破先天之精與后天氣血，一破百破，一殘永殘。
一旦被天煞玄牝指擊傷，縱然能夠僥幸不死，也會亂了根基，遺禍萬載，需得花費不知多少精力、時間去修補。
所以真正中了此仙術的仙神，大都會選擇自殺，借助不死印記來重新復活。
這位新來的三重關霸主，上來就是如此歹毒仙術，擺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狂暴的攻勢，暗藏的殺機，讓鐵棠都心驚不已，但他并非畏懼這門生殺大術，而是驚疑。
“哪方的勢力……這么狂嗎？”
今日也就來得是自己，萬一出手的是其他合道境，豈不是輕易就死在了這人手下？
話雖如此。
可今日若來得不是鐵棠，那在之前就會被其他仙神攔下，實力再強點的，也會風元良等其他霸主攔下。
偏偏是實力強大的鐵棠，才會連過幾關，撞見眼前這位。
咻！
鐵棠遁入虛空，躲過了各種明里暗里的攻勢，旋即又踏出虛空。
“這大虛空術還真是好用，省時省力，文兄待我甚厚！”
這句話若被文覺淺聽到了，只怕他卻不是那么想了。
此時趕來的霸主見鐵棠如此輕易躲過攻勢，不禁眉頭一皺：“看來還有點本事，你是什么人，敢在玄都城作亂？”
鐵棠雙腳拉出一個大大的弓步，左手后彎，像是準備彎弓射箭:“我這人很簡單，你打我一次，我就得禮尚往來！”
他說罷左手轟出，如同追星趕月，又如射日神箭。
伴隨那緩緩消失的左臂，虛空響起了巨大琴音，一波接著一波，連綿不絕。
錚！錚！錚！
有眼耳通明之輩，察覺到琴音來源，險些驚掉下巴。
這些回蕩虛空不絕的琴聲，竟然只是鐵棠揮拳之時……肉身長筋顫動，所發出的巨大聲音。
如此恐怖的肉身之力，幾乎已在仙神之間絕跡了。
至少。
那不該出現在一位合道境身上，換作神皇、仙皇，那大家都可以理解。
咻~
神拳破空，堪稱極速。
細微的鳳鳴夾雜在滾滾音浪之中，難以被人所察覺。
使出天煞玄牝指的霸主，沒有玉曼香快極天下的麒麟步，自然躲不開眼前這道赤紅光芒。
那是無數微塵顆粒化作的細微神鳳，是屬于神鳳九秘之一，神凰斷龍功的偉力。
嘭！
來不及驚嘆，來不及查看，甚至許多人都還沉浸在之前的天煞玄牝指之中。
一聲炸響，血如飛花。
仙神霸主肉身炸裂，元神崩碎，血液、筋骨、仙力還來不及擴散，便被殘余的凰力震成粉末。
虛空只留一道萬丈白浪，與絢燦如煙火，卻又轉瞬即逝的血腥美景。
叩仙門附近，徹底安靜下來。
明明前一刻還悉悉索索，乃至于有些喧嘩的地域，此時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既是震驚于鐵棠的強大，亦有另一個原因。
少頃。
回過神來的仙神忍不住飛撲到那炸裂的虛空，驚慌失措，額頭冷汗飆射。
“三……三公子……”
“他殺了三公子！”
“糟了，禍事了。”
鐵棠能夠感受到周圍仙神的惶恐不安，源頭顯然并非是自己，而是這位剛剛被自己打死的死者。
他雙眸鳳眼眨動，察覺到近處、遠處，都有一股股不善的氣息遙遙逼來。
“看來打死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三公子……莫非是謝府主的兒子？難怪他敢這么囂張跋扈。”
有人聞聲怒目呵斥：“住口，你已犯下死罪，還不束手就擒？”
也有霸主冷言冷語：“你打死了三公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死，我勸你乖乖伏法！”
周圍許多人都開始喝罵，一些圍觀的吃瓜群眾也為鐵棠感到可惜。
在玄都府玄都城，打死了府主的親生兒子，甚至背后還有第一世家的風氏。
那具體的是非功過，有罪沒罪，出手解救謝飛的動機是善是惡，統統都不重要了。
誰都知道，鐵棠肯定要死，沒人會認為他可以逃脫。
區別只是怎么死罷了！
玄都城內。
兩座極為寬敞，連綿數百里，極盡富麗堂皇的庭院，各自有幾十上百位仙神飛升入空，遙遙觀望。
玄都不止有風氏，也不止有府主，還有遍布天下的方家，以及位列分家第一的玄都玉家。
“哪來的愣頭青，上來就干死了謝陽松，真牛啊。”方家有位青年雙手環胸，不過是大圓滿巫神修為，卻敢直呼霸主之名。
“我沒看錯吧，他好像比我還小了幾百歲，啥情況，是我看岔了嗎？”又有一位青年施展大神通，透視鐵棠的骨齡。
“天底下沒有這種人……肯定是某種秘術改變了肉身。”
正在這時。
遠處玉家有聲音傳來：“玄都方家，都是一群瞎子、聾子不成？方溪，你這一代不行了。”
被點名的方溪，正是雙手環胸那位，他渾不在意，撓了撓頭，笑呵呵道：“玉晴雪，我有句話送給你，聽好了。
‘你這種人，一輩子成就有限，怎能理解我的孤獨？’”
“方溪！”
遠處來了咬牙切齒的聲音。
玉晴雪惱怒無比，因為這句話是她在靈山之時，被玉曼香呵斥的話語。
方溪能夠知曉，說明自己身邊有對方的眼線，這才是最令人惡心的事。
“怎么，你不是說我方家是瞎子、聾子么？還行吧？晴雪姐姐！”最后四個字，方溪咬字很重。
玉晴雪已經是幾百歲‘高齡’，被他開口閉口姐姐，那不是純純地惡心人么。
但玉晴雪這次反倒平靜下來，冷聲譏諷：“你們連他都不認識，還懷疑他以秘術改造肉身，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方家有青年正要反駁，卻被叔伯輩封住了嘴巴。
“生死榜第二，誰能不認識！”
“謝陽松這次是白死了，不過也無妨，風家仙韻多，元氣足，隨便消耗一點資源就可以將他復活了。”
關鍵字眼被提起，一瞬間兩家之中，不論此前認不認識鐵棠，此刻都明白了他的真實身份。
這個年紀，有這種實力……遍尋天下，也只有這位了！
方溪垂下雙手，擠眉弄眼，悲痛欲絕道：“聽說十年前他才是祝巫境，那時我沒有去找他交手，否則我也可以一舉成名了。
可惜，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玉晴雪自然少不了嘲諷一番：“以你那半吊子水平，十年前也不見得是他對手。
當年他在生死榜龍虎擂，可是活活打死了一位正在晉升仙神的半仙。
你一個大圓滿巫神，又比那位半仙強了幾分？”
“晴雪姐姐，我聽說他跟你們玉家有怨，可跟我們方家……卻有不小的交情哩。”
方溪總能精準找到玉晴雪的痛點，直搗黃龍，穩定輸出。
“哼！”
玉晴雪冷笑一聲：“你與他交情那么深，現在可敢為他出頭？”
此時的叩仙門上，已經環繞了一尊尊龐大的身軀，他們個個都強大無比，如同星河懸空，仙君臨塵。
前前后后，已經出現了不下五十尊仙神霸主圍住了鐵棠，讓他也深感玄都府主與風氏的勢力之大。
“你自束手就擒，免得我等出手，反倒落了顏面。”
“乖乖伏法，還有生機！”
鐵棠轉頭掃了一眼盤膝修煉的謝飛，鳳眼看透他的血肉筋骨，紫府眉心，有星星光點閃爍。
“此子竟真的與我道統有緣？不錯，不錯！”
旋即他轉身面對遮蔽蒼穹的諸多霸主，眼中看不到絲毫畏懼。
“伏法？”
鐵棠一抖衣袍，剎那間黑袍敝體，貔貅官服威嚴怒目，兩個官印隨意地系在腰間，迎風微微蕩漾。
“本官代天巡狩，直轄受命于人皇，人間萬般律法，皆出自我監察殿。
你要本官伏法，伏得哪門子法？
是你玄都城的城法……還是你風氏的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