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在第一波無形的化武攻擊中躲過一劫,對麥克康納而言算既有運氣也有實力成分。
主艦橋本身就是艦體上層的最高建筑,就算新風系統主機把加壓功率開滿,想要送氣至上層艦橋也要比下層艙室晚至少半分鐘,更不用說指揮部還位于艦橋的最高層。
也就是這區區半分鐘時間,讓全神貫注的麥克康納通過監控回路察覺到了不對勁。
當一個接一個的艙室監控畫面中,開始不斷出現有人瘋狂發癲、倒地抽搐,乃至沖著周遭戰友舉槍亂射、連帶發瘋怪叫的混亂場面時。
軍校畢業后就直接加入海軍,從基層做起、一步一個腳印穩扎穩打,服役20年才排隊坐上了提康艦長位置,并且榮升上校、離準將只差一步的麥克康納,立刻嗅到了極其危險的氣息。
隨即當機立斷做出抉擇,不由分說地下令讓指揮部內所有人立刻戴上防毒面具,并帶頭示范地先給自己佩戴完畢。
但有一個問題,指揮部里的這幫參謀、文員和衛兵,那到底不是駐艦快反部隊那樣的精銳。
你指望這幫人整天給屁股上掛個裝防毒面具的罐罐,叮呤咣啷來回走,那顯然不切實際,不如指望日服第一男槍王者歸來再拿幾個人頭。
甚至就連麥克康納自己的防毒面具,那也是順手從指揮臺下面的應急包里扯出來的。
但應急包才有幾個?滿打滿算的個位數防毒面具,根本不夠全指揮室大幾十號人分的。
離得近的防毒面具存放點也不是沒有,指揮部隔壁的小型軍械庫里就有。原本是為了防止突發情況下的指揮團隊被困指揮室,沒槍沒裝備可用而提前預制設計的。
只是打開軍械庫的機械式密碼門,再去里面打開柜子取出整箱的防毒面具分發下去,這需要時間。
說長也不長,撐死兩分鐘就能給指揮部所有人分發完畢。
偏偏也就是這平日里看起來短到不能再短的兩分鐘,在此刻的“毒氣”來襲倒計時前卻顯得過于漫長。
漫長到即便麥克康納著急上火、猜到了是何原因導致的突發混亂,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發生,而什么有用的事都做不了。
到最后,除了少部分隨身攜帶了防毒面具的守衛人員,以及從應急包中扯出了防毒面具及時扣到自己臉上的幸運兒,在場的絕大多數倒霉蛋都難逃一劫。
令人難以置信、震撼當場,仿佛是看電影一般的瘋狂與混亂隨即爆發。
沒有武器的文員和參謀,胡亂抓起眼前一切能拿得動的物件,將之當做武器無差別追打攻擊周圍的任何人。
拔出手槍的軍官、手持步槍和沖鋒槍的部分守衛,則開始叫喊著“魔鬼”、“我不想死”、“一起來吧”一類失了智的瘋言瘋語。
不知是在強烈且亢奮的幻境中,看到了怎樣因人而異、各不相同的恐怖場景,總之都無一例外地在朝四周瘋狂開火、傾瀉彈藥。
以上這一切,從中招者開始感覺到身體不適,直至幻覺上腦、完全發作發瘋,整個過程還不到一分鐘。
三四十秒前的正常大活人,直接就變成了“肯辛頓大街街友威力強化版”的兩條腿怪物。
目睹這一幕發生的麥克康納立刻躲閃,準備進指揮部安全屋先保存自身、再做打算。
只是逃跑的動作比起子彈的飛行速度,終歸還是慢了一步。
一名發了瘋的守衛不知是把麥克康納當成了什么玩意兒,呼嚎叫喊著猛扣扳機一梭子打來,就算麥克康納臥倒的速度再快也仍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槍。
那些提前佩戴了防毒面具,從而在突發襲擊中保存了理智,進而躲過一劫的衛兵們,此刻也算盡職盡責、忠于職守。
眼見麥克康納被一槍打翻在地,遂立刻聚攏過來、邊打邊護著,在付出了七八人傷亡的代價后總算把麥克康納成功送進了安全屋。
自知已經沒有退路可言的衛兵們只能就地死守,依托任何能找得到的掩體,任何能上手利用的武器和工具拼命戰斗。
但那些既亢奮又發瘋的“敵人”數量明顯更多,一波接一波地不斷涌來,見面不由分說舉槍就射,有時甚至還會三兩個一起組隊而非一個接一個地添油戰術。
這不禁讓本就被打蒙了的幸存衛兵們更加大惑不解、急躁發問。
“這他媽怎么回事!?他們不是都瘋了嗎?為什么還能成群結隊沖過來,難道不應該先自相殘殺嗎?”
“問得好,但我他媽怎么知道!?要不然你變成瘋子去問問他們!”
“別廢話,又來了!開槍、開槍,快開槍!!!”
一邊是仿佛沒有情感、毫無恐懼的瘋狂進攻方,另一邊是背水一戰到了最后關頭的理智幸存者。
直到單臂負傷的麥克康納拎著步槍出了安全屋、重回現場,這樣的戰斗也依然在持續。
眼看原本已經負傷下了火線的上校居然又回來了,剛給手中步槍插上新彈匣的警衛隊長猛一拍機匣、釋放空掛,一把將麥克康納趕緊拽到了掩體后這才說道。
“長官!這里太危險了,你最好還是回安全屋里去,我們能擋得住!敵人馬上就會被擊潰!”
“敵人?你指什么,這些瘋子嗎?”
“......”
望著警衛隊長那一臉懵逼的“不是瘋子還能是什么”表情,話還沒說完的麥克康納緊接繼續。
“這些不過是開胃菜,真正的敵人還沒現身,他們馬上就會打到這里!”
“組織所有還能拿得動槍的人,立刻把這些瘋子打下去,快!在敵人趕到前必須把指揮部控制權奪回,否則就都完了!”
警衛隊長并不知道自己的頂頭上司憑什么這么認為,到底何來的依據。
只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不要問那么多為什么,遇事先想應當做什么。
將疑問拋之腦后的警衛隊長當即應道。
“是,長官!”
“都聽見了!突擊陣型,把我們的指揮部奪回來,上上上!”
雖然戰場局勢已經是一邊倒的傷亡巨大,但這畢竟是一場“理智者VS失心瘋”的戰斗。
在麥克康納的命令下不再做防守而是改為了積極進攻,警衛隊的這些殘余兵力雖然傷亡進一步直線上升,但是相對的,戰場局勢也迅速開始好轉起來,失去了戰術配合與統一指揮的“武裝瘋子”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迅速擊斃。
約莫是三兩分鐘之后。
當還能站著的警衛隊員只剩個位數,而指揮部內及周遭區域的“瘋子們”也終于被盡數消滅完,暫時再不見有更多武裝瘋子發起沖擊時。
臉上已經沾了好幾道血跡,也不知是自己還是他人血的麥克康納,終于拎著槍管發燙的步槍一屁股癱坐在地。
“建立防御,派人警戒外圍!無線電30秒檢查一次,快!”
負傷加累癱還不忘咬牙堅持指揮,到底已經是年過半百的麥克康納體能可遠不如小伙子們。
聞令的警衛隊長立刻點頭,向著周遭最后幾名還能動彈的隊員下達命令、分配任務。
待這一切忙完,終于能喘口氣了的警衛隊長也癱坐在滿是彈孔的椅子上,捂著陣陣作痛被子彈擦傷的右手不禁說道。
“電力系統中斷了,長官。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但指揮部的主備用兩條供電線路現在全無反應,甚至連手機信號都收不到。”
電力被切斷意味著艦載的信號基站也失去供電,那手機當然會沒有信號、連不上網絡。
耷拉著腦袋的麥克康納聞言伸出手來,拾起一旁已經跌落在地的有線電話話筒,舉至耳邊一試發現一樣是毫無動靜。
“呵,看來敵人很了解我們,他們不止能制造混亂還懂得癱瘓指揮,我們現在就像被關在籠子里的老鼠。”
“是俄國人嗎?但,俄國人怎么可能這么了解我們,這么熟悉這艘船?”
不了解“戴達羅斯”號的人,是絕無可能在如此有限的短時間內辦到這些的。
警衛隊長的分析在理,麥克康納也沒有反駁,轉而扶著被打得滿是彈孔、直冒電火花的指揮臺掙扎起身。
“廣播系統應當還有電,和緊急照明一樣用的都是備用蓄電池,檢查一下。”
“是,長官。”
來到一旁不遠的另一處操作臺前,撥正麥克風又調試了幾個按鈕后確認有“滋滋”聲傳來,面露欣喜的警衛隊長當即回頭道。
“有了!長官,您說得對,廣播系統暫時還能用!”
“但那堅持不了太久,全艦廣播耗電量很大,最多只能維持三兩分鐘。”
邊說邊走上前來的麥克康納,一把推開已經死在崗位上的女人尸體,正是先前呼號“瓦爾基里”的指揮部通訊員。
遂不帶多看一眼那尸體,緊接握住麥克風,接下來的話更是語出驚人。
“在我的船上上躥下跳的狗崽子們,都給我聽好了。”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踏上我指揮的船。沒有去參加橄欖球隊而是加入海軍,不是因為我看不上大錢,而是我期待著有朝一日能親手宰了你們這幫該死的‘國際賤民’。”
“呵呵,是的沒錯,我從上學時就這么期待,現在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我是麥克康納,前第七艦隊航母打擊群防空指揮官,未來科技‘戴達羅斯’號科研船的艦長。也會是那個把你們親手送到實驗臺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個人。”
“夠膽的話就來試試看,我在艦橋指揮部等著你們!當然,你們也可以茍且偷生地隨便躲去哪里,無所謂。”
“因為到最后我一定會把你們的五臟六腑掏出來塞你們嘴里,讓你們緩慢、痛苦、絕望地一點點窒息而死!”
“麥克康納......麥克康納,你聽說過這個人嗎?”
簡短的“公頻廣播”就此結束,因全艦斷電走不了電梯,而正在爬樓梯前往下一個目標的杜克和克勞澤一行人,也是剛剛匯合不久。
面對聽完這廣播后的克勞澤所提疑問,一邊接著爬鐵架樓梯、一邊回憶過去的杜克隨即答道。
“知道,在海軍里算是‘挺有名’的一個人,之前我駐日本的時候還專門研究過他的材料。”
“16年的時候,這家伙跟著哈里那個美籍日裔的瘋子上將,瞞著五角大樓搞獨走,在南海差點把天給捅破了,那恐怕是冷戰后人類最接近核毀滅的一次。”
“他當時就在雙航母打擊群里的一艘提康上坐鎮,擔任整個艦隊的防空指揮官,是哈里手下最信得過的鷹犬之一,更是個徹頭徹尾的極端鷹派瘋子。瘋到哪怕一般鷹派人士見了他也會說‘麥克,你疑似有些太極端了’的程度。”
“跟他一比,那些一般的鷹派人士其實算鴿派,你大概能理解這是什么意思。”
“原本像他這樣的提康艦長,接下來升準將幾乎都是鐵定的。”
“美國海軍有條不成文的潛規則——幾乎所有一線帶兵的準將,都得從提康艦長的位置上升上去。艦隊防空統籌與指揮是必修課,不止要有理論、還必須要有實操經驗。”
“而提康級呢?總共就那么些,想升且有機會升將官的人遠比巡洋艦多。中國人有句話叫‘一個蘿卜一個坑’,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一線帶兵還想升準將的校官們,是排隊等著提康艦長的位置空出來。要不然就得離開艦隊,去文職坐辦公室,那樣倒是也能升,但又有幾個帶兵的人愿意?”
“這下你該知道,這位麥克康納上校當時的艦長位置,是有多么招人羨慕了吧?”
“......唔”
聞言的克勞澤邊爬樓梯邊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很快便又有了新的問題,趁著樓梯還沒爬完繼續說道。
“那這很奇怪啊,按你的說法,他升官拜將幾乎是鐵定的。那為什么他到現在還只是個上校,而且跑到了未來科技來干PMC?”
“原因我剛不是都說了嗎?不認真聽杜克老師上課,扣你學分。”
說正事的過程中也不忘加兩句俏皮話,當年駐日期間發生的那些事,對如今的杜克仍然歷歷在目。
“日本鬼子哈里欺上瞞下搞獨走,他的忠實鷹犬麥克康納跟著他一起發瘋,差點把那些家在美國富人區、住豪華大別墅的老爺們美好生活毀于一旦。”
“后知后覺還后怕的老爺們,就必然不可能放過這種‘皈依者狂熱’的瘋子,還有他的鷹犬。”
“到了上將這個軍銜后,很多事就算要做也得考慮面子問題。所以哪怕日本鬼子哈里差點把天給捅破了,而且還搞獨走罪加一等。”
“到最后也只是被踢出了軍隊,趕去做了個大使而已。”
“但麥克康納呢?他可就沒那么幸運了。畢竟日本鬼子哈里是上將,而他只是個鷹犬上校。”
“按他當時被扣上的一長串罪名,他不止要被踢出軍隊,而且還得上軍事法庭以儆效尤。”
“早就有很多人看不慣這個能讓一般鷹派變鴿派的‘超級極端鷹派’了,認為他就是顆說不準什么時候會把大家都炸飛的炸彈,正好借此機會把他徹底干躺、以絕后患。”
“但美國也有句諺語啊,上帝關上一扇門的時候,總會為你打開一扇窗,麥克康納就走了這樣的狗屎運。”
“未來科技的官僚們認為,這樣的極端鷹派瘋子正好可以拿來對外征伐出重拳使用,不怕你極端,就怕你不夠極端。況且像麥克康納這樣正值當年又有能力的現役上校,那可是尋常手段很難挖得到的。”
“所以未來科技給了他兩個選擇——要么繼續留在部隊‘等死’,等著上軍事法庭然后下監獄把牢底坐穿,跟黑bro們探討痔瘡治療與康復。”
“要么,簽了這單合同。免去一百多年起步且不得假釋的牢獄之災,成為公司的終身打工人,為公司效力到干不動或者公司不需要了為止,然后帶著攢下的上千萬美元薪酬回家養老。”
“雖然是兩個選擇,但你瞧瞧,麥克康納其實沒得選。正常人都知道接下來的劇情是什么,他也一樣,他雖然瘋但還不是傻。”
“這下你該知道,為什么一個幾乎鐵定要升職拜將的軍中明星,現在會跑到未來科技打工了吧?”
“不是因為他想,而是因為他如果不這么選,現在就該在監獄里捂著屁股直哼哼了。”
“......”
短時間內接收了大量信息的克勞澤一時半會不說話,見此情景的杜克接著繼續。
“我會知道這些,是因為麥克康納比我還要早出事。他這檔子破事當時在海軍鬧得人盡皆知,知名程度不亞于日本鬼子哈里。”
“要不是未來科技出手走后門保他,除了監獄他根本無處可去,當時來看也就未來科技既有需求又有意愿把他保下來了。”
“......你意思是,他對未來科技會很忠誠?所以才會像剛才那樣把自己置之死地來挑釁?”
聞言的杜克只是兀自一笑。
“愿意忠誠嗎?不一定,我更愿將之稱為‘忠誠是唯一的選擇’。”
“但不論怎么說,這都是個于情于理會瘋了一樣跟我們拼命的家伙。無論是出于他的理念價值觀,還是為了將來的個人命運前途。”
“未來科技也真是會選,放了這么一個‘最終BOSS’鎮守這條船。的確,就算是我也想不到有什么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他的瘋狂和極端本身也和這條船上的齷齪事適配。”
話已至此,其實當下態勢已經相當明顯。
無論是杜克還是克勞澤,都不會認為麥克康納這樣的人用公頻喊話,僅僅只是為了“挑釁”這么一個目的,絕對沒那么簡單。
真要把這種瘋子當傻子,那到頭來真傻的人大概率會是自己。
就不說別的,剛麥克康納這么一通全艦公頻廣播喊話,那就等同于意味著全艦所有的幸存者都能聽到。
試想那些幸存的未來科技駐艦部隊聽到這廣播后會干什么?
答案是肯定的。
既然指揮官還活著又出了這么大的亂子,現在各部傷亡損失都不小又失去指揮。
那么“迅速前往指揮部集結領命”,自然就成了所有騰出手來、已經解決了麻煩的幸存者們的最佳選擇。
麥克康納那廣播看似是挑釁,實際上就是在挖坑。
挖一個故意引杜克一行人上頭跳進去,同時再召集全艦所有幸存部隊給他埋了的坑。
照此推測,杜克估摸著現在已經有不知道多少敵人,正在通過各種途徑想方設法地朝指揮部集結而去。
再這么繼續走下去的話可能都到不了艦橋指揮部,半道上就得跟匯聚而來的各路敵軍撞上,突發戰斗被拖住,在源源不斷趕來增援的敵軍沖擊下最終被活活淹死。
這大概就是麥克康納的最終目的——引敵上鉤聚而殲之,如果能達成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退一步講,要是杜克一行人不上鉤,那對麥克康納而言其實也沒關系。
首先自己的人身安全會因為援軍源源不斷趕來而得到保證,其次集結而來的部隊會使得自己能再一次統一發號施令。
到那時再抽出一部分兵力、組建精干力量,前往搜剿殲滅敵軍即可,總比現在這樣失去指揮的一盤散沙要強。
什么叫陽謀?這就叫。
無論杜克看沒看穿計劃、隨便怎么選,麥克康納都不會輸,再次都有個保底可以嘗試扭轉局面,至少單從表象和理論上來講是這樣的。
上校到底是上校,提康的艦長、航母打擊群防空指揮官確實不那么好對付,這是杜克的第一反應。
至于第二反應,便是“你麥克康納雖不好對付,但我杜克也不是白給的。”
“這是個圈套,不能再繼續往前走了,否則我們會被麥克康納召集來的仆從給四面八方圍死。”
克勞澤知道自己能想到的點,杜克也不會意識不到,現在這么一提只是想迅速調整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會意的杜克也未做多想,不說沒用的廢話,嘴角突然間揚起了一抹輕蔑的弧度。
“既然都上到這里了,那就沒必要再走回頭路,換個方向即可,畢竟艦橋可不止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