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問起小時候遭受過的虐待,林柔不禁陷入沉思。
那肯定是一段極其痛苦的回憶,畢竟無父無母對于幼小的孩童來說,本身就是一種過早的恐懼和無助。
這時候又遭受成年人的虐待,難以想象是怎么大的一個陰影。
我看林柔正陷入回憶之中,可能需要醞釀出一些勇氣講出來,于是便沒有打擾她。
誰知道她突然轉過頭,舔了舔嘴唇:“親一個,我就告訴你。”
我擺擺手:“不問了,再問我是畜生。”
當晚。
我們在村子里住了一宿。
關于住宿的安排,還是朱文宏跟村子里的老人說了一聲,讓我們住在其中一位老人家里,因為這老人是獨居,家里有很多空房間。
我自然是跟林柔睡一起,一到床上又被銬住。
大概睡到后半夜,她把我叫醒,說要去朱家找線索。
“大半夜不睡覺你找什么線索,不怕人家把你當賊啊?”
“去不去,不去我騎上來了。”
我翻身起床,跟她一起溜了出來,又來到朱家附近。
朱通的靈堂就設在朱家家門口,此時靈堂里面就只有一個人在守靈,這個人就是朱通的兒子朱文宏。
我們遠遠望著,林柔突然責備我:“你中午的時候騙他,說你爸跟他爸朱通是好友,但你想過沒有,朱通死之前都氣若游絲了,他怎么會打電話告訴自己的好友他哪天死?這不是引朱文宏懷疑嗎?”
我點了支煙,醒醒瞌睡:“朱文宏在三十幾年的時間里,雖然回來的次數比較多,但也是屈指可數,他不可能把村子里所有的人都認全,為什么中午的時候他不去問其他人,就偏偏來問我們兩個?”
林柔若有所思:“你是說,他知道我們有問題……”
我說道:“首先我們兩個人的氣質就不像農村里面的人,他為什么會直接來問我們是誰,因為他們一家人在這三十幾年里沒有社交,或是少有社交,這少有的社交里面肯定沒有交往過我們這樣的人,所以我們只要一出現在葬禮上,就會引起朱文宏警覺,因此我撒不撒謊其實都無所謂。”
“還有就是,你知道為什么沒人來守靈嗎,如果是親戚和村民,他們不來守靈很正常,因為這一家人三十多年都沒回來過,只有朱文宏回來過,根本就不熟。”
“但是為什么朱通的女兒不來守靈?女婿不來守靈?兒媳不來守靈?孫子輩的不來守?一家人就只有這個朱文宏來守靈?”
林柔頓時皺起眉頭:“對啊,為什么……”
我笑了笑:“過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說完,我們直接走向靈堂。
朱文宏一直在盯著朱通的遺像發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是在感傷,或是在沉思。
看到我們過來,他忙笑著打招呼:“還沒睡啊?”
我們坐下后說道:“睡不著,習慣了晚上熬夜,不過朱大哥,怎么就你一個人在守靈?”
他嘆道:“我父親這個人,向來不喜歡麻煩別人,說人死如燈滅,辦個葬禮也是尊重一下習俗,走個過場,不需要這么多人大晚上不睡覺,守在一個死人旁邊。”
“但我畢竟是家里的長子,如果一個人都不來守,別人看到了也不好。”
我點點頭,問道:“聽村子里的人說,你們一家人常年都在外地,我看您年紀也不小了,應該退休了吧?”
他苦笑起來:“現在退休年紀都延長到六十三歲了,退哪門子休啊,都把人當牛馬使,再說窮人哪有退休這一說,退休了一家人吃什么。”
我笑道:“您說得非常有見地,那您現在在做什么工作呢?”
朱文宏:“裝卸工,雖然我父親是知識分子,以前在事業單位工作,但我這個人不是讀書的料,沒有文化,就只有下苦力掙點錢。”
我若有所思起來:“那朱大哥,你跟嫂子的關系是不是不太好?”
這個問題似乎有點冒昧,林柔也不解地瞥了我一眼。
朱文宏更是不解:“這個怎么說?其實我跟我愛人的關系還是很不錯的,雖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但也一起過了這么多年的苦日子,風里雨里都過來了。”
我說道:“可是我看你們夫妻之間好像話很少,哪怕是站在一起,都互相沒跟對方說什么話。”
朱文宏頓時警惕起來,又點了一支煙,訕訕一笑:“家父過世,大家心情都比較沉重,所以沒說兩句話。”
我點了點頭,望著靈堂里的遺像,忽然笑了起來:“自己參加自己的葬禮,有什么心得體會嗎?”
他頓時一愣,神情大變,強裝鎮定地看著我:“小兄弟,你說話怎么越來越讓人聽不懂?”
此時林柔臉上也閃過一絲震驚,目不轉睛地盯著朱文宏。
我指著遺像說道:“那是朱通,你也是朱通,你假扮你兒子朱文宏,來參加你自己的葬禮,難道不是這樣嗎?”
他臉色又是一變,有些慍怒了起來:“我看你是有毛病!你到底是什么人,跑來我父親的葬禮上胡言亂語,什么我是我兒子,我就是朱文宏!”
我搖了搖頭:“你不是朱文宏,為什么你的葬禮沒有人來守靈,如果親朋好友和村民沒來守這很正常,因為在他們眼里,你是三十多年沒回老家的人,甚至很多人都不認識你,所以他們不守靈很合理。”
“但是為什么你的家里人都不給你守靈呢?你一直都跟你家里人生活在一起,你死了,他們就一點也不難過嗎?”
“其實不是他們不守靈,是他們知道你沒死,他們知道這個葬禮是怎么回事。”
“還有,為什么朱文宏的媳婦不跟你這個‘朱文宏’講話,因為朱文宏的媳婦知道你是她公公,你們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她怕脫口而出喊你‘爸’,或者是說漏什么話出來,所以干脆減少跟你說話的頻率。”
“你是朱通,我說得對嗎?”
他瞪著我,怒不可遏:“對個屁!簡直是胡言亂語!有神經病!你不去編故事寫小說還真是可惜!”
其實他這時候再怎么狡辯,都毫無意義,因為他的反應和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但是人,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撒謊之后總是很難承認事實。
我懶得跟他爭辯下去,直接說道:“你不是說你是裝卸工么,干裝卸工的人,手上全是老繭,你敢把你的手伸出來,讓我們看看嗎?當然,你也可以把你的家里人都叫起來,將我這個神經病趕走,但是你會驚醒村子里的其他人,而我們,也可以當著所有人的面,大喊你就是朱通。”
他僵坐在凳子上,身體開始發抖,抖得煙灰全都掉在了大腿上,但他絲毫沒有察覺。
為了讓他不做無意義的狡辯,我窮追不舍地質問道:“你們家對外宣稱,因為天氣熱,怕尸體腐爛發臭,所以要直接把棺材蓋上,但不管是哪個地區的習俗,都沒有停喪就開始蓋棺這種說法。”
“你們既然要尊重習俗,就不應該蓋棺,縱觀全國各地的農村,難道在夏天死了人,人家就不辦喪不停喪了?難道你不知道有冰棺這種東西嗎?”
“之所以要急著蓋棺,是因為棺材是空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