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卯時剛過。
晨曦便像極細的金紗,透過雕花窗欞的縫隙悄然漫進屋內,在青磚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里還殘留著昨夜酒盞中青梅釀的微醺香氣,混著案頭青瓷瓶里新換的茉莉花香,氤氳出幾分曖昧的暖意。
榻上錦被微隆。
秦燁與一襲月白素裙的淮南王妃竇雨桐,竟以相互擁攬的姿態側躺在一起。
他的右臂下意識地環著她的腰肢,掌心貼著她裙擺下溫熱的肌膚。
她的臉頰則輕抵在他胸前,呼吸間的溫熱氣息透過錦袍,拂得他心口微癢。
秦燁眉峰微動,迷迷糊糊間從宿醉的沉眠中蘇醒。鼻尖縈繞著一股不同于酒氣的清雅馨香,觸感又是如此溫軟細膩,與他以往獨眠的清冷截然不同。
心頭頓時一奇,混沌的神智如被冷水澆過般瞬間清明——他此次前來淮南王府,只為調解藩王紛爭,隨身只帶了幾名侍衛隨從,并未帶任何女眷入府。
靠?
這與我同榻而眠、相擁甚緊的女子,究竟是誰?
疑惑間,他緩緩睜開眼,視線所及之處,一張絕美的俏顏赫然映入眼簾。
黛眉纖細如遠山含黛,睫毛彎翹修長似蝶翼輕展,瑤鼻挺翹小巧,櫻唇飽滿瑩潤,五官精致得宛如名家筆下精心勾勒的仙子,即便未施粉黛,也難掩其動人風姿。
竟是淮南王妃,竇雨桐!
秦燁渾身一僵,驚得險些坐起身來。他與淮南王秦鼎雖為同宗,卻因朝堂派系素有嫌隙,此番入府已是步步謹慎,怎會與秦鼎的王妃鬧出這般荒唐事?
她是有婦之夫,身份尊貴又敏感,此事若是傳揚出去,他身為皇子,臉皮厚些尚可憑借權勢壓下流言,可竇雨桐一個深閨女子,名聲豈非要毀于一旦?
日后在淮南王府,她又該如何自處?
念及此,秦燁心中暗叫糟糕,只想趁著竇雨桐未醒,悄悄抽身離開,將這樁烏龍盡快掩蓋過去。
他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驚醒懷中之人。
肌肉緊繃著,小心翼翼地想從她身下抽回那只攬著腰肢的胳膊,動作輕得像觸碰易碎的琉璃。
可這細微的動靜,還是驚動了淺眠的竇雨桐。
她秀眉微蹙,彎翹的睫毛如受驚的蝶翼般輕輕顫動了幾下,隨即緩緩睜開了美眸。
那雙眼眸本就清澈如秋水,此刻剛睡醒,眼尾帶著幾分水潤的紅,更添了幾分楚楚動人。
四目相對!
秦燁瞳孔驟縮,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無數個感嘆號在轟鳴:“!!!”
竇雨桐亦是瞬間僵住,清澈的眼眸中先是閃過一絲茫然,隨即被震驚與慌亂填滿,櫻桃小嘴微微張開,同樣滿是錯愕。
竇雨桐:“!!!”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凝固,屋內靜得能清晰聽見窗外鳥鳴聲與兩人急促的心跳聲,落針可聞。
一秒,兩秒,三秒!
“啊!!!”
一聲清脆的驚叫聲打破了死寂。
竇雨桐猛地從秦燁懷中掙脫開來,倉促間翻身下榻,動作過急帶起一陣風,錦被被掀得滑落在地。
她雙臂緊緊環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遮掩住此刻的窘迫,臉頰漲得通紅,像是熟透的櫻桃,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我……我們怎么會這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家伙,這可真是鬧了個天大的尷尬!
秦燁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模樣,再想想自己如今的處境,只覺得頭都要大了。
他搖了搖頭,迅速起身,隨手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襟,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自然:“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昨晚明明在花廳和你對酌,你說要陪我嘗嘗淮南特產的青梅釀,喝得好好的……嘶,后來我好像醉得厲害,只記得你扶著我往這邊走,之后便什么都不記得了,醒來就是這般模樣。”
竇雨桐美眸閃爍,昨晚的記憶片段如潮水般漸漸回籠。
昨夜秦燁醉倒,她無奈之下,只得親自扶著秦燁往這處閑置的靜心閣歇息。
他身形高大沉實,扶著他躺上榻時,她已是氣喘吁吁,額角滲出細密的薄汗。
本想在榻邊上歇口氣再離開,怎奈自己也酒意上涌,眼皮越來越重,竟不知不覺靠著榻沿睡了過去,再醒來就成了這般光景。
“我……我也是一時疏忽。”
竇雨桐垂下眼簾,聲音細若蚊蚋,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擺,絲質的裙料被她捏出幾道褶皺。
秦燁見她滿面緋紅,眼神躲閃,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連忙放緩語氣,嘿嘿一笑:“沒事沒事,你看咱們衣裳都整整齊齊的,想來是沒發生什么逾矩之事的。不過是醉酒后的一場誤會,不必太過自責。”
他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屋內環境,確認沒有外人來過的痕跡,稍稍松了口氣。
竇雨桐卻只是苦笑一聲——即便真的什么都沒發生,她一個已婚女子,與丈夫的兄弟同床共枕一夜,這事若是傳出去,旁人只會添油加醋地編排,哪里還會聽她辯解?
到時候,“水性楊花”“紅杏出墻”的污名,怕是要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不僅她自己名聲盡毀。
秦燁的聲譽也會受到牽連,甚至可能引發兩府之間的更大矛盾。
“殿下,對不住,是我照顧不周,才鬧出這樣的亂子!”
她抬起頭,眼神中帶著幾分懇求與愧疚,霞飛雙頰的模樣,在晨光映照下更顯嬌艷,卻也透著幾分惹人憐惜的脆弱。
秦燁擺了擺手,語氣愈發輕松:“無妨無妨,誰還沒有個醉酒失儀的時候。對了,你昨日不是說淮南城外的廟會甚是熱鬧,要帶我去逛逛嗎?今日陽光正好,惠風和暢,擇日不如撞日。況且我在淮南城也待不了太久,早去早回,也能了卻一樁心愿。”他刻意轉移話題,既是為了緩解尷尬,也是盤算著盡快帶竇雨桐離開王府,避開府中眾人的耳目,減少流言滋生的可能。
竇雨桐輕輕點頭,強迫自己穩住心緒。事已至此,慌亂也無濟于事,當務之急是盡快收拾妥當,避免再生事端。
“好,我這就讓人進來伺候殿下洗漱更衣,隨后咱們便出發。”
“嘿嘿,好說,好說!”
秦燁笑著應下。
下一刻。
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她泛紅的耳根,心中暗嘆這淮南王妃當真是個美人,只可惜嫁錯了人。
可說完這話!
竇雨桐卻并未立刻轉身離開。
反而凝立在原地。
手指絞著裙擺的動作愈發用力,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抬眼看向秦燁,欲言又止,清澈的眼眸中滿是掙扎。
沉吟半晌。
她才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
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卻異常堅定:
“殿下,昨晚的事,咱們就當是個秘密吧。除了你我二人,不要再讓第三個人知曉,可以嗎?”
“嗯,定然是秘密,是咱們兩人之間的秘密。”秦燁先是笑著應下,隨即神色一正,語氣鄭重無比:
“你放心,此事關乎你的名節,我秦燁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卻也絕不會對外透露半個字,絕不讓你因此為難。”
他深知女子名節的重要性,這話既是承諾,也是一種擔當。
竇雨桐幽幽嘆了口氣,心中的巨石稍稍落地,輕輕點頭,這才轉身快步踏出房門。
剛走到廊下,清晨的涼風一吹,她才發現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濕,素裙緊貼著肌膚,泛起一陣涼意。
望著她纖細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秦燁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懊惱。
他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暗自腹誹——平日里他本就不常喝酒,此番不知怎的,竟醉得如此徹底。
這般清醒時沒能占到半點便宜,反而鬧出這么一場驚心動魄的烏龍,當真是可惜又可笑。
他轉身走到案邊,給自己倒了杯涼茶,猛灌一口,冰涼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才稍稍壓下了心中的躁動。
可秦燁不知道的是,府中人多眼雜,他與竇雨桐昨夜共處一室的消息,早已像長了翅膀般傳遍了王府的各個角落。
昨夜扶著秦燁入閣的丫鬟,回去后便將此事告知了同伴。
今日天剛亮,負責灑掃靜心閣庭院的仆婦,又看到竇雨桐從閣內走出,神色慌張。
這些細碎的信息經過添油加醋的傳播,傳到秦鼎耳中時,早已變了模樣。
“王爺,王妃娘娘昨晚和秦燁殿下在靜心閣待了一整夜,今早才出來呢!”
“聽說殿下醉了,王妃親自照料,兩人同處一室,怕是……”
而走出靜心閣的竇雨桐,心中亦是五味雜陳。
她沿著抄手游廊往自己的院落走去,腳下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濕,泛著清冷的光澤,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一想到秦鼎,她心中便涌起一陣愧疚——
畢竟!
她是秦鼎明媒正娶的王妃,如今卻與其他男子同榻而眠,無論緣由如何,都是她對不住秦鼎。
可轉念一想。
秦鼎自從半年前遇刺癱瘓在床后,性情便愈發乖戾多疑。
她為了替他洗刷冤屈,千里迢迢趕赴金陵,周旋于各大藩王與朝臣之間,受盡白眼與冷遇,日夜操勞,身心俱疲。
可她回到淮南王府后,看到的卻是秦鼎召來青樓女子王昭鸞入府陪伴,日日與那女子尋歡作樂,對她的辛苦視而不見,甚至還時常懷疑她在外與其他男子有染。
一念及此!
竇雨桐心中的愧疚便淡了幾分。
沒錯,是秦鼎對不起她在先!
他沉溺于兒女情長,辜負了她的付出與信任,如今又有什么資格來指責她?
況且,昨晚與秦燁同榻,本就是醉酒后的無心之失,兩人衣裳整齊,并未發生任何越界之事,她何必如此苛責自己?
正思忖間。
一名穿著青綠色丫鬟服飾的女子快步走上前來,神色有些拘謹,頭也不敢抬。
“王妃娘娘,王爺……王爺讓您過去一趟,說是有要事相商。”
這丫鬟是秦鼎身邊的貼身侍女,平日里仗著秦鼎的寵愛,對竇雨桐并不十分恭敬,今日卻這般小心翼翼,顯然是知曉了些什么。
竇雨桐心中一凜,腳步下意識地頓住。
她幾乎可以肯定,秦鼎定然是已經聽聞了風言風語,此刻召她過去,怕是沒什么好事。
王府就這么大,她昨晚在哪間屋子過夜,秦鼎只需隨口問問身邊的丫鬟仆婦,便能知曉得一清二楚。
罷了!
該來的總歸躲不掉。
與其逃避,不如坦然面對。竇雨桐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聲音平靜無波: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稟報王爺,我洗漱梳妝完畢,即刻便過去。”
“是,王妃娘娘。”
丫鬟應了一聲,匆匆離去。
臨走時還忍不住偷偷抬眼瞥了竇雨桐一眼,那眼神中充滿了探究與好奇,看得竇雨桐心中一陣煩悶。
回到自己的院子“聽雨軒”,貼身丫鬟晚晴早已備好洗漱的熱水與今日要穿的衣物。見竇雨桐回來,晚晴連忙上前伺候,一邊為她卸下頭上的發簪,一邊低聲問道:
“娘娘,您昨晚……沒回屋歇息,可是出了什么事?府里都傳開了,說您和秦燁殿下在靜心閣待了一整夜。”
晚晴是自小跟在竇雨桐身邊的,忠心耿耿,說話也便沒那么多顧忌。
竇雨桐閉著眼,任由晚晴為自己梳理長發,聲音疲憊:“不過是醉酒后的一場誤會,沒什么大事。你去備些清淡的早膳,順便讓人把我昨日做的綠豆糕和酸梅湯裝好,我待會兒要和秦燁殿下一同去逛廟會。”
她沒有細說其中緣由,一來是事涉隱私,二來也不想讓晚晴跟著擔心。
晚晴雖心中疑惑,卻也知曉主子的性子,不再多問,恭敬地應道:“是,奴婢這就去辦。”
半個時辰后。
竇雨桐洗漱完畢,換上一身水綠色的衣裙,裙擺上繡著細碎的蘭草花紋,既不失王妃的端莊,又多了幾分少女的靈動。
她簡單吃了些早膳,便帶著裝好的食盒,徑直前往王府后院秦鼎的寢屋。她知道,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秦鼎那邊,終究是要去解釋清楚的。
秦鼎的寢屋“養和軒”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藥味,與王昭鸞身上的胭脂水粉味混合在一起,顯得格外刺鼻。
秦鼎躺在鋪著軟墊的榻上,臉色因久病而顯得蒼白憔悴,唯有一雙眼睛,此刻正滿是怒火地盯著門口的方向。王昭鸞則低眉順眼地跪在榻邊,為秦鼎按捏著失去知覺的腿部,手指的動作卻有些敷衍。
見竇雨桐進來,王昭鸞微微起身,臉上帶著幾分刻意的歉意與得意,朝竇雨桐福了一禮,聲音柔媚:“臣妾參見王妃娘娘。”
她這副姿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在挑釁——她一個青樓女子,如今卻能在淮南王府如此張揚,全憑秦鼎的寵愛。
“你先出去。”
秦鼎躺在榻上,面無表情,語氣中滿是壓抑的怒意,目光卻死死鎖在竇雨桐身上,像是要將她看穿一般。
“是,王爺。”王昭鸞似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轉身想從竇雨桐身邊輕步走過。
經過竇雨桐身邊時!
她還故意放慢了腳步,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王妃娘娘,王爺身子不好,您可得好好安分守己,別再惹王爺生氣了。”
就在此時。
竇雨桐忽然伸手,穩穩拉住了王昭鸞的手腕。她的手指纖細,力道卻不小,捏得王昭鸞吃痛地皺起了眉。
“不必出去了。”
竇雨桐的聲音平靜無波,目光卻直直落在榻上的秦鼎身上,眼神銳利如刀:“王爺有什么話,不妨直說,不必藏著掖著。有外人在也好,省得日后還說我竇雨桐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秦鼎沒想到竇雨桐竟如此強硬,愣了一下,隨即怒火更盛,猛地瞪向她,厲聲質問道:“你昨晚在哪里睡的?本王聽說,你和秦燁在靜心閣一夜未出,可有此事?”
他的聲音因憤怒而有些嘶啞,胸口劇烈起伏著。
顯然是氣得不輕。
竇雨桐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諷,松開拉著王昭鸞的手,緩步走到榻邊,目光掃過一臉得意的王昭鸞,又落回秦鼎身上:
“怎么?王爺消息倒是靈通。是聽誰說的?莫非是聽這位‘姑娘’說的?”
她特意加重了“姑娘”二字,語氣中的嘲諷不言而喻。
這話一出!
秦鼎的臉色頓時有些不自然。
王昭鸞的眼神也閃過一絲驚慌,下意識地低下頭。
事實的確如竇雨桐所言。
府中丫鬟將消息告知王昭鸞后,她便添油加醋地向秦鼎告了密,說竇雨桐與秦燁關系曖昧,昨夜定然發生了茍且之事。
秦鼎怒拍床沿,沉聲道:“你管是誰說的!你只需回答本王,有沒有這事!”他刻意回避話題,只想讓竇雨桐承認錯誤。
竇雨桐臉上最后一絲溫情也徹底褪去,只剩下滿滿的絕望與失望。
印象中!
秦鼎雖算不上深情款款,卻也從未對她如此疾言厲色。
她為了他奔波勞碌,受盡委屈,換來的卻是他的懷疑與指責。
她輕輕嘆了口氣,語氣帶著幾分倔強與疲憊:“有!但我敢對天起誓,我與秦燁殿下之間什么都沒發生,只是當時兩人都醉了,才會誤打誤撞同榻而眠。我們衣裳整齊,清清白白,絕無半分逾矩之舉。”
“什么都沒發生?”
秦鼎厲聲打斷她,語氣中滿是不屑與不信任:“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一夜,孤男寡女同床共枕,你說什么都沒發生?你覺得本王會信嗎?竇雨桐,你當本王是三歲孩童不成?”
他死死盯著竇雨桐,眼神中充滿了猜忌與憤怒,仿佛已經認定了她與秦燁有染。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竇雨桐心中積壓已久的怒火與委屈!
這些日子以來的辛苦、疲憊、委屈,在這一刻全都爆發了出來。
她猛地提高聲音,美眸銳利如刀,直視著秦鼎。
“你愛信不信!就算真有什么,那你呢?你就干凈嗎?”
“我為了你,為了咱們淮南王府,千里迢迢趕赴金陵奔走呼號,受盡白眼與冷遇,日夜操勞,險些丟了性命!”
“可你呢?你癱瘓在榻無法理事,卻在家中左擁右抱,留著這個青樓女子在王府中逍遙快活,日日與她尋歡作樂!”
“你有什么資格指責我?你又有什么臉面來懷疑我?”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這些話,她憋了太久太久,今日終于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秦鼎被她懟得語塞,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頓時心虛起來,支支吾吾道:“本王……本王只是讓她來府中說說話而已,解解悶,并無其他不軌之舉。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哼,說說話?解解悶?”竇雨桐冷笑一聲,笑聲中滿是失望與嘲諷:“秦鼎!你當我是傻子嗎?一個青樓女子,日夜留宿王府,陪你吃飯喝酒,甚至深夜還在你的寢屋逗留,這叫‘說說話’?我現在只覺得你骯臟又惡心!既然你如此不信任我,如此嫌棄我,不如就此作罷——要么你就休了我,咱們這夫妻情誼,到此為止,這日子,我沒法過了!”
聽到“休了我”三個字。
秦鼎心頭猛地一痛。
他對竇雨桐終究是有感情的,想當初他未癱瘓時,兩人雖不算琴瑟和鳴,卻也相敬如賓。
竇雨桐不僅容貌出眾,更聰慧能干,將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是他名副其實的賢內助。他怎舍得休了她?
況且!
若是休了竇雨桐,不僅會落得個薄情寡義的名聲,還會失去竇家這一助力。
對他日后的處境極為不利。
“你休想!”
他怒目圓睜,胸口劇烈起伏著,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與懇求:“本王絕不會休了你!雨桐,你……你別鬧了,此事或許真的是誤會,是本王錯怪你了還不行嗎?”
竇雨桐心灰意冷,癡癡一笑,笑容中帶著幾分釋然與悲涼:“錯怪我?秦鼎,你不是錯怪我,你是從來就沒有信任過我。罷了,多說無益。秦燁殿下遠道而來,你癱瘓在榻無法招待,作為淮南王妃,自然該我代為盡地主之誼。殿下想去逛廟會,我自當親自陪同,也好盡一盡待客之道。”
說罷!
竇雨桐不再看秦鼎一眼,也不管他臉上的神色如何,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腳步沒有半分遲疑,背影決絕而堅定。
“你回來!竇雨桐,你給我回來!”
秦鼎捶著床沿高聲怒吼,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與無助。
可竇雨桐的腳步,始終沒有停留過半步,很快便消失在門外。
踏出養和軒的那一刻,竇雨桐緊繃的脊背才微微松弛下來,晨風吹拂著她鬢邊的碎發,帶來一絲清涼,卻吹不散眼底的澀意。
她抬手按了按發酸的眼眶,將即將滑落的淚水逼了回去。
轉身便往靜心閣去——秦燁還在那里等著,她不能失約,更不能讓秦鼎的猜忌,變成旁人眼中的“欲蓋彌彰”。
她必須盡快離開王府,用行動證明自己的清白,也讓自己暫時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環境。
靜心閣外!
秦燁正倚著朱紅廊柱把玩腰間的羊脂白玉佩。那玉佩是他生母留下的遺物,質地溫潤,雕工精湛,是他平日里最珍視的物件。
他身姿挺拔,一襲月白色錦袍襯得他面如冠玉,氣質卓然。
見竇雨桐走來,他臉上原本帶著的笑意淡了幾分,目光掠過她微紅的眼角和蒼白的臉色,心中便已了然——想必方才去見秦鼎,她沒少受氣。
他沒有多問,只是揚聲道:“都備妥了,馬車在府外候著,咱們隨時可以出發。”
竇雨桐點頭應下,喚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晚晴,遞上食盒:“這里面是剛做的綠豆糕和酸梅湯,廟會人多熱鬧,天氣又熱,路上墊墊肚子,也能解解暑氣。”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只是遞食盒的手指,還帶著一絲未消的顫抖,顯然是剛剛哭過。
秦燁接過食盒的瞬間,指尖不經意觸到她的手背,只覺一片冰涼,與這燥熱的清晨格格不入。
他心中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對竇雨桐的遭遇也多了幾分同情。
兩人并肩往府外走,穿過王府迂回曲折的抄手游廊時,不少丫鬟仆婦都低著頭匆匆避讓,可眼神卻忍不住在他們身上打轉,那些躲閃的、探究的、好奇的目光像針一樣,密密麻麻地刺在竇雨桐身上,讓她渾身不自在,腳步也愈發沉重。
“不必理會這些人的目光。”
秦燁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幾分篤定與安撫的力量。
“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說什么便說什么,但日子是自己的。若事事都在意旁人的看法,豈不是活成了別人的影子?累不累?”秦燁笑道。
竇雨桐腳步微頓,側頭看向身邊的男子。
晨光下,秦燁的側臉輪廓分明,鼻梁高挺,唇線清晰,眉宇間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灑脫與不羈,與昨日同榻時的慌亂截然不同。
她忽然想起昨晚扶他上床時的一幕幕,那還真是曖昧無比!
“多謝殿下開導。”
竇雨桐輕聲道謝,心中的郁結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她抬眼望向府外的方向。
陽光正好,透過廊檐的縫隙灑下來,在地面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秦燁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放慢了腳步,與她并肩前行。
走到王府大門外,一輛裝飾精致的馬車早已等候在那里,車夫恭敬地站在一旁。
秦燁率先踏上馬車,回身向竇雨桐伸出手:“王妃請。”
他的動作自然而紳士,沒有半分輕佻之意。
竇雨桐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握住她的手時力道適中,給人一種安穩可靠的感覺。
她借著他的力,輕輕踏上馬車,彎腰坐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