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垣清親自來接她。
五年前,飛機降落在香市機場時,她還是蘇葉草。
顧老說會有老朋友來接,她想象中該是個和顧老年紀相仿的長者。
結果在接機口,她看見一個年輕男人舉著牌子,上面寫著接蘇葉草女士。
男人看起來二十七八歲,個子挺高,長相清俊。
他看見她,眼睛亮了亮,快步走過來。
“是蘇大夫吧?我是陶垣清,顧爺爺讓我來接您?!?p>蘇葉草當時愣住了。她怎么也沒想到,顧老口中的“老朋友”是個年輕人。
陶垣清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笑著解釋,“祖父和顧老是摯交,我小時候隨祖父去內陸在顧爺爺家住過半年。論輩分,我該叫顧爺爺一聲師公?!?p>原來是這樣。
那會兒蘇懷瑾才幾個月大,蘇念也剛滿周歲。陶垣清很自然地接過她手里的行李,又幫忙抱過蘇念。
“車在外面,我先送你們去住的地方。顧爺爺都安排好了,你們暫時住我家的舊宅,安靜也安全?!?p>去住處的路上,陶垣清簡單介紹了香市的情況。
他說話不急不緩,條理清楚,讓人聽著舒服。
后來蘇葉草才知道,陶家是香江有名的中醫世家,開了好幾間醫館。
陶垣清是長孫,本來該繼承家業但他志不在此,自己開了間貿易公司,做得風生水起。
顧老安排她來找陶垣清,確實找對了人。
拉回思緒,蘇葉草看向正在滔滔不絕的陶垣清。
“就露個面,半小時?!碧赵逭f,“劉會長親自邀請的,不去不太好?!?p>蘇葉草無奈,換了身墨綠色旗袍,將頭發挽了起來。
陶垣清看到她的打扮,眼里閃過欣賞。
酒會在半島酒店。
蘇葉草一到場,就有好幾個人圍過來打招呼。
她現在在香江中醫界也算是個名人,認識的人多。
陶垣清陪在她身邊,有人敬酒,他就自然地接過去,“蘇大夫不喝酒,我代她?!?p>一圈應酬下來,蘇葉草覺得累。
她走到窗邊透氣,陶垣清跟過來。
“累了?”
“有點。”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兩人正要離開,一個肥膩中年男人端著酒杯過來,“陶生,蘇小姐,這就走啊?”
是藥材供應商王老板。
蘇葉草只好停下腳步微微頷首,卻不多言。
“蘇大夫如今是香江的紅人,今晚可得多喝幾杯……”說著就想把手搭過來。
陶垣清腳步不著痕跡地一移,恰好隔在兩人之間。
他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淡了些許,“王老板說笑了,蘇大夫是醫者,向來滴酒不沾。這杯我敬您,祝您生意興隆。不過嘛和氣才能生財,您說是不是?”
他語氣輕松,但和氣生財四個字卻稍稍加重,目光在那人臉上停留了一瞬。
王老板對上他清明的眼神頓時酒醒了幾分,訕訕地笑了笑沒再多話,轉身找別人去了。
陶垣清這才側身,低聲對蘇葉草道,“這種場合,總免不了幾個沒分寸的。走吧,我們去跟劉會長打個招呼,算是露過面了?!?p>蘇葉草輕聲說:“謝謝?!?p>“客氣什么。”陶垣清笑笑。
兩人向劉會長簡短致意后,便離開了喧囂的酒會。
半島酒店外的夜風帶著海港特有的微咸氣息,吹散了方才縈繞在鼻尖的酒氣。
陶垣清的車就停在門口,他紳士地為蘇葉草拉開車門。
車子駛入香江璀璨的夜色,窗外霓虹流光溢彩,車內卻是一片安靜。
剛才應酬的疲憊感微微泛上來,蘇葉草靠在椅背上輕輕閉上了眼。
陶垣清似乎想起了什么,從副駕駛座上的公文包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份折疊整齊的報紙。
他轉頭看將報紙遞過去,“這次去京市談生意,在酒店看到這份報紙就順手帶了回來。上面有些關于內地中醫藥發展的新政策和討論,我覺得你可能感興趣?!?p>蘇葉草睜開眼,目光落在遞到面前的報紙上,上面一張醒目的照片讓她心頭不由一跳。
她沒翻開,直接把報紙放在旁邊座位上。
陶垣清從后視鏡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到了住處,蘇葉草下車。
陶垣清搖下車窗,“下周三有個中醫研討會,你去嗎?”
“看情況,如果孩子沒事就去?!?p>“好,那我到時來接你?!?p>“不用麻煩,我自己過去?!?p>“順路的。”陶垣清堅持。
蘇葉草沒再推辭,點點頭進了屋。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后,陶垣清才緩緩發動車子。
他認識她五年了,看著她從一無所有做到現在,看著她一個人帶大兩個孩子。
他欣賞她,也心疼她。
可她的心門關得太緊,五年了,他還沒找到打開的辦法。
蘇葉草回到家時,蘇念正在客廳里認藥材。
小姑娘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攤著黃芪、當歸、枸杞幾味藥材。
她用小手指著,一個個念名字。
“媽媽,黃芪是補氣的,對不對?”
“對?!碧K葉草換上拖鞋走過來,“那當歸呢?”
“當歸補血?!碧K念說,“枸杞明目?!?p>“真棒?!碧K葉草摸摸女兒的頭。
懷瑾從房間里跑出來,手里拿著蠟筆和紙,“媽媽,我今天畫了畫!”
蘇葉草接過畫。
紙上畫了三個人,兩大一小。
“這是媽媽,這是姐姐,這是我。”懷瑾指著畫說,“爸爸呢?我忘記畫爸爸了。”
蘇念抬起頭,看了媽媽一眼,又低下頭繼續認藥材。
蘇葉草把畫還給兒子:“畫得很好,去洗手,該睡覺了。”
哄睡兩個孩子,蘇葉草回到書房。
那份報紙躺在桌子上,她拿出報紙,夜風吹過報紙嘩啦作響。
她站在原地,手指捏著報紙邊緣。
最后,她還是沒翻開,轉身把報紙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她是蘇芮,不是蘇葉草。
蘇葉草會為那個男人的消息心神不寧,蘇芮不會。
她打開賬本,繼續今晚沒做完的工作。
燈光下,她的側臉看不出任何情緒。
只是握筆的手指,微微有些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