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寂手一揮,立刻一隊京畿衛沖上去,將陳嬤嬤幾人控制住,饑民見東西沒了,一個個眼巴巴抬眼看著城樓上的蘭寂。
“為什么不給我們?!”
“給我!”有人依然追著京畿衛搶了一塊餅,狼吞虎咽起來。
蘭寂面沉如水,手中彎弓一搭。
“咻”!
一支箭矢扎中一個炊餅,因力道極猛,炊餅裂成數塊落地,箭矢扎在地上,入泥三分!
他厲聲呵斥,“誰敢亂動?!”
可那些饑民眼里只有食物,哪里管得了其他,被射傷,總比餓死的好。
“給我!快給我!”有人甚至撲向地上那幾塊碎掉的餅。
“這是我的!”
“我也要!!”
“咻!”
又一支箭飛出,扎在沖得最快的那人身上。
見有人中箭倒地,那些饑民下意識懼怕起來,慌亂退了數米,一雙雙又急又怕的目光滿是警惕瞪著蘭寂。
蘭寂一身鎧甲負手而立。
他凜冽的聲音蓋過他們,“想要吃的,就挨個排好隊來領,食物還會陸續送過來,不會少你們的。但,誰要是不聽號令……殺無赦!”
聽到能分到東西,那些爭紅了眼的饑民總算漸漸冷靜下來,
城樓的陰影下,隊伍像一條垂死的蟲,在塵土里緩緩蠕動。
琥珀看著饑民們一個個眼窩深陷,顴骨如刀,急急將領到的餅揣進懷里,分給已經走不動路的老幼婦孺吃,不禁紅了眼。
很長一段時間,整個北城樓下充斥著喉嚨里發出急促的吞咽聲,沒有言語,只有生存最原始的回響。
蘭寂親自下了城樓巡視,身姿英挺,腰間跨刀,無人敢有半分散漫。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紛亂總算可以平息時,城下有一個聲音疾馳而來。
“蘭統領且慢!!”
竟是曲清彥。
他翻身下馬,跑到蘭寂面前氣喘吁吁道,“統領,我乃曲家長子曲清彥!我的商隊途經盤州時曾遇見過這批人。”
“其中一名隨商隊的大夫說,他們臉上那些紅斑,是得了一種叫做草蟲病的惡疾。此病會通過蚊虻噆膚后傳播,若不對癥下藥,病死的幾率極高!”
聞言,蘭寂陡然面色大變,“你快住口!”
可為時已晚,曲清彥說這話時毫不避諱,聲音也大,身邊排隊的饑民聽到,皆是面露駭然。
“疫病?”
“原來,咱們一路上死那么多人,是因為得了疫病啊?!”
一傳十十傳百,還算安靜的城樓下開始騷動起來。
原本叫囂著奪食的饑民們紛紛臉露惶恐,看著彼此臉上的紅斑,眼底一點點充斥著絕望。
就在這時,有饑民高聲大喊,“這城里一定有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藥,我們只要進城就沒事了!”
“沒錯!那些達官貴人,什么好藥沒有,咱們沖進去!”
他們以為千里迢迢來到京都就是茍活于世,沒想到,卻被人當成得了疫病的毒蟲般拒之門外!
“要是他們不把藥交出來,大不了,咱們就跟他們一起死!!”
此言如平地驚雷炸響。
領到食物的饑民頃刻間沖向城樓,沒有領到的也一窩蜂撲上去爭搶。
動亂頃刻而至,可曲清彥似乎渾然未覺,“蘭統領不必有后顧之憂,大皇子殿下說,您盡管殺雞儆猴便是。”
蘭寂此刻只恨不得撕爛他的嘴。
曲清彥又道,“大皇子知道顧二夫人的順心藥行從不用假藥,便請她助其搜羅可以根治草蟲病的白樺茸,沒想到才搜羅了一部分,這些饑民竟已經跑到京都來了。”
“事出緊急,殿下已經親自進宮稟報皇上,還請將軍定要拖住他們,別讓他們進城!”
蘭寂英眉緊蹙。
昨夜大皇子雖然說過,近日可能會有染病的饑民北下進京,讓他加強巡視,一有動靜,先攔人,再報兵部,若有人追究,他自會出面扛住。
他看在枝枝的面子上,信了他。
可既然曲家有藥,為何不早些送來?
蘭寂心里總覺得哪里不妥,可城樓下,肢體沖突已然暴發。
他當機立斷揚起手中長刀,“死守城門!一個也不能放進去!”
……
暮色四合,庭院里風聲鶴唳。
沈星染腳步匆匆,身后還跟著回來報信的車夫。
她何時讓白岫她爹準備炊餅?
而且還是由陳嬤嬤送去,更以她自己的名義派發,這事怎么看都不對勁!
剛穿過垂花門,一道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阿染,這么晚了,還要往哪里去?”
她腳步一頓,心微微沉下。
轉過身,只見陳氏由兩個健壯的婆子攙著,正站在廊下陰影處。
陳氏穿著絳紫色纏枝蓮紋的褙子,面容在漸暗的天光里顯得格外慈祥,眼神卻像浸了油的針,細密地扎在人身上。
沈星染心里暗忖,這時候,不宜跟她起沖突,浪費時間!
“婆母,”沈星染福了一禮,語氣盡量平穩,“兒媳想去城外粥棚看看,今日送去的米不多,恐他們分發不當,反而生亂。”
陳氏緩緩走上前,拉住沈星染的手,指尖帶著陰涼。
“好孩子,知道你心善。只是這等瑣事,交給下頭人去做便是了。你瞧瞧你,這幾日都累瘦了。”
她嘆息一聲,眼神看似憐愛,卻讓沈星染起了一層寒意,“距離你再次成婚也不過兩個月時間,你還是多放些心思準備婚禮之事吧。”
“而且這天色都快暗了,城外聚集了那么多災民,也不知有沒有賊人趁機混進城里,你出去若有個閃失,叫我如何向大皇子和皇后交代?”
這是早就盯住她了?
沈星染眸色微銳,沉吟道,“母親放心,我帶著護衛,只是去看看,很快便回。”
試圖抽出手,卻被陳氏更緊地握住。
“護衛?”陳氏輕笑,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庭院角落,“你說的是你身邊那個叫白岫的丫頭,還有那些個從外面買回來的莽漢?”
她語氣依舊溫和,話語里的意思卻漸漸露骨,“阿染啊,不是娘說你,你到底是侯府的主母,總帶著些不清不楚的人在身邊,惹人閑話。以后當了大皇子妃,就更不能胡來了。”
沈星染心頭警鈴大作。
前陣子她讓白岫張羅著買了好些護院,最近又將那些人交給梅歸塵訓練。
陳氏此刻點明他們,絕非偶然。
她抬眼望去,只見暮色中的廊廡亭閣后,隱約有人影閃動,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陳氏來她的清風苑,居然帶了這么多府衛?
仔細看,他們站位刁鉆,隱隱形成合圍之勢。
“母親這是何意?”沈星染穩住心神,直視陳氏,“白岫自幼跟著我,其他人也都是正經買回來的護院,有何不清不楚?”
話音微頓,她輕笑,“不妨讓我猜猜,母親不讓我走,是因為陳嬤嬤冒用我的名義,給城樓下的饑民送了一批炊餅吧?”
陳氏見她戳破,終于松開她的手。
臉上笑容變淡,“你這馬上就要當大皇子妃了,娘替你揚揚名,不好嗎?”
“而且那些炊餅都是跟你那丫頭的親爹買的,摻了肉糜,香得很吶。你不是最喜歡吃嗎?”
慈靄的面具七年來第一次在她面前毫無顧忌剝落,露出那副精于算計的冷硬面孔。
沈星染雖說早有預料,依然通體生寒。
毫無疑問,那些餅肯定有問題!
她是要用毒餅害死饑民,然后將這滔天罪責扣在自己頭上!
饑民暴動,毒殺百姓,無論哪一條,都足以讓她萬劫不復,甚至連累整個侯府!
不……陳氏敢這么做,必定已為侯府想好了后路,說不定連替罪羊都找好了,目標就是徹底除掉自己!
“你瘋了吧!”沈星染又驚又怒,“那是幾百條人命!你就不怕侯府被拖累?”
“拖累?”陳氏嗤笑一聲,眼神陰沉,“只要你這‘罪魁禍首’畏罪自盡,侯府自然能撇清關系。我們還能落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
沈星染心里猛沉。
她果然沒打算讓自己活著離府!
七載婆媳和睦,終是圖窮匕見。
不等她作出反應,陳氏厲聲喝道,“來人!少夫人突發急病,神志不清,把她給我‘請’回房里好好休息!將她身邊那些不安分的奴才,都給我拿下!”
話音剛落,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府衛頓時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