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熠說完這話,便垂眸去看錦寧。
錦寧此時,腦海一片空白……饒是她已經猜到,蕭熠可能對她的身份有所察覺。
但……她也沒想到,蕭熠會毫無征兆地,就將這件事道破。
不……也不是全無征兆。
自她落水,這位孤清冷肅的地方,抱著她穿過六宮,將他帶到他的寢居之處,她便察覺到,帝王有一些不一樣了。
錦寧自認為,她早就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和帝王的巧遇、拉近和帝王之間的距離、引得帝王對她有了興趣……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她的計劃之中。
可當帝王,真的點破她身份的時候。
她卻忘了自己的謀算,也沒有了從前的胸有成竹和冷靜自若。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也無法冷靜地去思考這件事。
她只能手足無措,像是一個犯錯了的孩子一樣的立在那,等著帝王的降罪。
蕭熠見錦寧,像是被嚇到了一樣的呆住了,不由自主的將自己的眉頭擰做一團。
他剛才的話,是將這姑娘嚇到了嗎?
這姑娘,是不是很難接受,身份被發現的事情?
蕭熠猜想,這姑娘的心中定是十分煎熬……
蕭熠也知道,自己剛才有些過于沖動了,他不該輕易戳破她的身份,打破她營造出來的,那岌岌可危的平靜。
可徐皇后和太子蕭宸那提議,要提前婚期的話一出,饒是帝王,也難以維系平日的冷靜穩重。
但這件事既然已經被道破,帝王便也不想繼續演做自己不知道了!
帝王的聲音之中,蕭肅又冷沉,帶著幾分壓迫的感覺,又一次在空蕩蕩的殿內響起:“芝芝,怎么不說話?嗯?”
芝芝。
這個字,用在旁人身上的時候,他只會覺得是雜草,并不覺得多好聽。
可若用在面前的姑娘身上,那便是玉芝仙草,讓他覺得,合該如此,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感覺。
錦寧終于回過神來。
她跪了下來,語氣輕輕顫抖,像是怕極了一樣地說道:“請陛下恕罪?!?/p>
“你何罪之有?”蕭熠心中因徐皇后和蕭宸而起的怒意,并未散去。只是,見她跪下,他便又不忍心嚇她,所以將那冷意收斂了幾分。
錦寧垂著頭,聲音輕緩飄忽:“臣女犯了欺君之罪?!?/p>
“那便說說,你是怎么欺君的?!笔掛趶氐资諗苛死湟猓@不辨喜怒的感覺,讓錦寧越發的不安。
君心似海。
她其實也不知道,帝王知道真相后,會如何處置自己。
錦寧道:“臣女……臣女……”
錦寧的舌頭打了結兒,竟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她的眸子驚慌失措,語氣之中,已經略帶哽咽。
因為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她將頭低得更低了。
幾乎都要埋在地上。
蕭熠見錦寧這般模樣,終究是不忍心,繼續讓這姑娘驚慌。
他行到錦寧的跟前。
此時天色已黑,殿內早就燃起了燭火,他走到錦寧跟前的時候,將錦寧籠在陰影之中。
錦寧的心頭一緊,不知帝王意欲何為。
帝王定住腳步,輕嘆了一聲,語氣從不辨喜怒,到多了幾分溫和:“抬起頭來。”
錦寧緩緩抬頭。
眸子這果然已經噙著淚花了。
蕭熠彎腰,伸出手。
帝王冰冷的手指,觸碰到錦寧眼尾的時候,讓錦寧的身體輕顫了一下。
緊接著,帝王就想將錦寧掛在兩鬢烏發上的青色面紗解下來。
這個過程,并不容易,錦寧將那面紗,系得很緊。
帝王覺得好笑又好氣,看起來這姑娘,為了遮掩面容,還真是煞費苦心了。
蕭熠的動作輕緩,不想扯斷她的發絲。
錦寧維持著剛才的動作,不敢亂動。
良久,蕭熠的手一松,有什么從錦寧面頰的一側,滑落到另外一側。
錦寧先是覺得臉上一空,接著便意識到……自鵲山行宮后,她不曾離面的面紗,被他親手解下。
少女的面容,嫵媚明艷,如同春日帶著晨露的芍藥花。
雖不似牡丹富貴,但卻平添幾分妍麗。
蕭熠想,她同從前,的確很不一樣了。
數年之前,她入宮面圣,還是一個珠圓玉潤的可愛丫頭,轉眼之間,便成了這明艷的模樣。
她帶著面紗,屢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滿身端莊貴女的姿態。他從未想過,這面紗下面的,竟會是這樣一張明媚嬌艷的臉,更不曾想過,她會是那膽大妄為的芝芝!
蕭熠就這樣,端詳著面前的姑娘,不知道何時,錦寧已經不知不覺的,從規矩地跪在地上,變成了跪坐。
蕭熠在看她。
錦寧亦仰著頭,去看帝王。
帝王的神色,依舊讓錦寧有些琢磨不透,但有一點,錦寧是可以肯定的。
帝王的眼神雖然復雜,但絕無她曾經擔心過的殺意。
看起來……這段時間,她所做的一切,也沒有白費。
錦寧仰頭的時候,便露出了那潔白的脖頸。
這樣的場景,讓蕭熠忍不住的想起了螓首蛾眉,顧盼生輝這樣的詞。
他又一次,忍不住的想起,織雪殿那日……他其實,不是一個重欲之人,一盞鹿血酒而已,還不足以讓他理智全無,隨意寵幸一個,不知何處來的,主動投懷送抱的女子。
但那日。
她驚慌撞進織雪殿的時候,那明艷又倔強,嬌俏又帶著幾分決然的模樣,竟將他心中的火給勾了出來。
若換做其他人,在闖入的那一瞬間,只怕已經沒命了。
唯獨是她,唯獨是這樣的容貌和性子。
才能讓帝王心笙搖動。
蕭熠抬起手,用指尖輕輕地為錦寧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淚花,語氣低?。骸叭绱嗣烂?,日日戴著這面紗作甚?”
錦寧抿唇不語。
能做甚,還不是為了防他察覺到她的身份。
蕭熠見錦寧不說話,忽地又想起,那日朱雀街上,她說的話。
本來還算不錯的心情,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的聲音低沉,又染了風雪:“當真要一直戴著這面紗,瞞著孤,嫁給太子?”
錦寧姣好的面容上,有一瞬間的無措,接著便鼓起勇氣一般地說道:“臣女自知,罪孽深重,行為不端,不敢請求陛下寬恕,不管陛下要如何處置,臣女都領罰。”
“你覺得孤該如何罰你?”蕭熠看著錦寧問道。
上位者的威壓,讓錦寧有些不敢直視蕭熠。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看起來柔弱又可憐,似強忍著哭腔一樣地開口了:“要殺要剮,隨陛下的便。”
蕭熠打量著錦寧的,一字一頓地重復著她的話:“悉聽尊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