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龔玉尚開車門的不是他的秘書，而是常鳴。
突如其來這一幕，厲元朗暗想，絕非偶然，是早有計劃。
他的驚訝只是幾秒掠過。
跨前一步，和龔玉尚握了握手。
二人級別相同，厲元朗這個動作，只不過盡東道主禮儀。
“小常，厲書記是你的老領導，又有特殊關系，我就不用介紹了。”
看似龔玉尚說笑，實則給人的感覺是，常鳴已經被他拿捏死死。
厲元朗心里有疑問，常鳴來京城，葉卿柔沒有提及，他本人也沒和自己提前打招呼。
從龔玉尚的表情里不難看出，常鳴似乎有事求他。
龔玉尚手握東河省人事大權，常鳴作為甘平縣長，向省委書記走近無可厚非。
但厲元朗不理解的是，以常鳴和葉卿柔的親屬關系，龔玉尚竟然在他面前，把常鳴提溜出來，是何用意？
莫非是想在接下來的談話中，給自己增添砝碼？
厲元朗主動伸出右手，和常鳴握了握。
看得出，常鳴表情極不自然。
尷尬中透著無奈，或者說不得已。
想來，他準是遇到難處了。
這一切全是心理反應，不會流露在臉上。
厲元朗邀請龔玉尚走進這處二層別墅里，陳先奉送上香茗，轉身離去。
坐在沙發里的厲元朗拿出香煙，請龔玉尚自行其便。
龔玉尚擺了擺手，“和你厲書記一樣，我不吸煙，戒掉了。”
“常鳴，你隨意。”厲元朗放下煙盒，對著龔玉尚做了一個請喝茶的手勢。
這種場合，常鳴即便犯了煙癮，也不好意思獨自噴云吐霧。
看著龔玉尚端起茶碗，輕輕吹茶的動作，常鳴起身便說：“二位領導您們談，我去外面抽支煙。”
見常鳴走后，龔玉尚這才慢慢放下茶碗，面露難色的說：“厲書記，恕我唐突，今晚帶常鳴來也是無奈之舉。有件事讓我舉棋不定，想找你討個主意。”
厲元朗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原來，去年年初，甘平縣政府接待一位名叫周昆的外商。
周昆早年去國外，經過十幾年打拼，他成立的夢想公司，目前擁有幾十億美元資金，實力雄厚。
為了回報家鄉，特意斥資六億美元，興建高達三十五層的夢想大廈。
建成后，將成為集酒店、餐飲、購物、休閑，以及寫字樓為一體的綜合性大廈，并且還將以一百五十米的高度，成為甘平縣地標性建筑。
考慮到甘平縣經濟發展前景廣闊，周昆不排除繼續投資其他項目的可能性。
好嘛，面對送上門來的金鳳凰，常鳴以及縣里其他領導樂不可支。
從征地到手續方面大開綠燈，全力支持。
而且夢想集團也不含糊，首期就支付了一億美元，手筆不可謂不大。
隨著轟轟烈烈的開工儀式，中心地段的夢想大廈機器轟鳴，工人夜以繼日的忙碌趕工期。
常鳴在甘平縣長任上已經做了四年。
若是夢想大廈如它的名字一樣，建成投入使用，也會實現自己夢想，脫胎換骨，為一舉登上縣委書記的寶座，奠定堅實基礎。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進行，然而過了數月，陸續有風聲傳出，夢想公司秘密在民間融資，凡是投資夢想大廈的人，都會獲得這棟大廈某個地方三十年的使用權。
由于有縣里做保障，加之夢想公司龐大的實力，不少人紛紛拿出多年積蓄，加入到投資人行列。
夢想有一天，成為這棟大廈其中之一的主人。
轉手再把房間租出去，坐收漁利。
并且，夢想大廈對于這些融資者，給予高額利息，一直到大廈建成，這筆利息源源不斷匯入他們賬戶中。
所有看上去都那么美好，看著一筆筆豐厚利息，準時出現在賬戶里，受益者喜上眉梢，感覺抱上聚寶盆。
而那些觀望的人，逐漸放松警惕性，紛紛加入進來。
一時間，每天都有大量的百姓涌入夢想公司，都快把門檻踩爛了。
正所謂物極必反。
天上沒有餡餅可掉，掉下來的全是陷阱。
入冬前一天，周昆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手機關機，就連身邊的秘書，都不知道這位周總什么時候走的，去了哪里。
通過公安機關調取的視頻顯示，周昆在午夜時分，駕駛一輛套牌轎車，通過收費站駛向省城允陽。
可在中途某個收費站，這輛轎車拐下了高速公路，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根據國外傳回來的消息，夢想公司因為股權糾紛，打官司輸了，賠給方十幾億美元。
經此一事，夢想公司信用喪失，業務一落千丈，已然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距離破產只差一步之遙。
按說，甘平縣政府之前也做過調查，但周昆非常會包裝，買通相關人員，作假把夢想公司偽裝成實力雄厚的大企業。
也怪甘平縣政府調查不細致，疏于防范，才導致周昆席卷二十多個億的資金，逃之夭夭。
案發后，大批受騙群眾紛紛涌向縣委和縣政府，討要說法。
那一陣，甘平縣委縣政府，整天遭到受騙群眾包圍告狀，都影響到正常辦公了。
面對上千人的上訪，甘平縣委、縣政府作為受害者之一，一肚子苦水無法傾訴。
只能安撫大家，說已經報案，相信警方會盡快查到周昆下落，把大家損失的錢財全力追回。
這些空洞的話，大家根本不買賬。
于是組織五十人為代表，浩浩蕩蕩趕赴廣南市，要去那里上訪。
可是，四輛大巴車還沒駛出甘平縣境內，就被縣公安局派來的十幾輛警車攔住。
采取強制措施，把大巴車開進縣郊一處賓館。
五十人挨個做思想工作，要求他們放棄上訪，還要簽訂保證書。
這件事，甘平縣做得密不透風，封鎖所有相關消息。
有句老話，紙里包不住火。
就在前不久，省里一家媒體記者獲知消息，專程去了一趟甘平縣。
采取秘密調查方式，掌握到第一手資料，很快發到網上。
廣南市委領導看到，勃然大怒。
叫來甘平縣委書記和縣長常鳴的同時，第一時間將此事向省委做了匯報。
龔玉尚了解到，常鳴在這起詐騙案中，犯有主要領導責任。
他是執行者，又是大力支持夢想公司的人。
按照相關責任劃分，常鳴負有嚴重失職行為，必須受到嚴肅處理。
但龔玉尚知道常鳴的妻子葉文琪，是王銘宏兒媳葉卿柔的堂妹。
如果公然處理常鳴，難免會得罪王銘宏。
王銘宏是他的老領導，又是伯樂，更是他尊敬的人。
為此，吃飯之前，龔玉尚找了個機會，將此事告訴給葉卿柔，想聽一聽她的意思。
葉卿柔卻讓他公事公辦，不要把自己摻和進去，也不要讓公公王銘宏知道。
龔玉尚這下犯了難，搞不清楚葉卿柔這話是真是假。
恰巧厲元朗請他喝茶，就把常鳴帶過來，請厲元朗幫他拿主意。
厲元朗聽得仔細，龔玉尚講述過程中，他就在思考。
一直等他說完，厲元朗臉上波瀾不驚，心靜如水。
“龔書記，請原諒我幫不到你。常鳴是縣長，你的部下。我認為卿柔說得對，怎樣處理常鳴，是你和省委的權力，我無從干涉。”
“若是整件事情，常鳴的確犯有不可饒恕的錯誤，就該為自己的行為埋單，他責無旁貸。”
龔玉尚微微頷首，以喝茶的動作掩飾他內心的思考，衡量厲元朗的這句話，有沒有其他含義。
稍微停頓數秒，龔玉尚馬上換了個話題，和厲元朗東扯西聊一會兒，見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厲元朗將他送到門外車里，向龔玉尚和常鳴揮手道別。
直看到紅旗車的尾燈消失在視線里，厲元朗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心思早已飛出數十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