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別發(fā)愣了!”
身旁隊員的一聲暴喝,把高陽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快跑!”
“要塌了!”
話音未落,頭頂上方傳來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
吱嘎——
那個足有三十米高、通體由銀白色合金打造的巨型貨架,竟然在劇烈的震動中發(fā)生了傾斜。
頂部鏈接的鉚釘崩飛,像子彈一樣射入墻壁。
“轟隆隆!”
腳下的地面開始龜裂,原本平整如鏡的水泥地,此刻裂開了一道道猙獰的口子。
渾濁的地下水夾雜著泥漿,從裂縫中噴涌而出,瞬間漫過了腳踝。
“這是地質(zhì)塌陷!”
“剛才那個雷暴引發(fā)了山體滑坡,地下水倒灌,這里要被埋了!”
旁邊的隊員們大喊著,求生的本能讓他們毫不猶豫地扔掉手中那些沉重的文物,跌跌撞撞地朝著那扇巨大的石門沖去。
逃。
哪怕外面是狂風(fēng)暴雨,也比這即將變成墳?zāi)沟牡叵乱谩?/p>
人群如潮水般退去。
可在這個混亂得如同末日般的場景里,竟有一道身影逆著人流,瘋狂地撲向那些散落在泥水里的卷軸。
王教授頭發(fā)散亂,眼鏡歪掛在鼻梁上,雙手像是個不知疲倦的機器,拼命地把那些金屬筒往懷里塞。
“教授!”
高陽眼角狂跳,踩著泥水沖過去,一把拽住王教授的胳膊,用力往外拖。
“教授!生命是革命的本錢!”
“這地方保不住了!別拿了!保命要緊!”
王教授的身形一頓。
他回過頭,深深地看了高陽一眼,隨后猛地發(fā)力,一把甩開了高陽的手。
“你走!”
他轉(zhuǎn)過身,膝蓋跪在冰冷的泥水里,繼續(xù)撿拾著那些散落的文明碎片。
“高陽,我賤命一條不值錢。”
“我已經(jīng)六十了,活夠了!”
“可外面的那些學(xué)子們?那些在這個沒有歷史的國家里長大的孩子們?他們哪一個不是在等著?”
“百年呀!”
王教授舉起一個金屬筒,手背青筋暴起。
“整整一百年,沒有任何一點像樣的歷史出土!你知道西方那幫洋鬼子罵我們什么嗎?”
“他們指著我們的鼻子,罵我們是東亞病夫!罵我們是無根之木!罵我們的文明是編出來的謊言!”
“咱們歷史系,拿著國家的經(jīng)費,吃空餉吃了幾十年!”
“被罵了幾十年!”
王教授把那個金屬筒狠狠塞進包里,拉鏈被他扯得滋啦作響。
“今天,哪怕是死,我也總該拿點什么……回報國家吧?”
“不然,我拿什么臉下去見列祖列宗?!”
高陽愣住了。
四周的落石聲、水流聲在一瞬間遠去。
他看著眼前這個平日里有些迂腐、有些啰嗦的小老頭。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認識這位老師。
這就是那個年代的知識分子。
脊梁骨是被打斷過,但只要有一口氣,他們就想把這根骨頭,哪怕是用血肉,也要給它接上。
“艸!”
高陽罵了一句。
他一咬牙,沒有再勸,反而猛地蹲下身,一把搶過地上的備用背包。
“那就別廢話!裝!”
“能裝多少是多少!”
高陽的手速飆升到了極致,抓起那些掉落的卷軸,也不管分類,也不管編號,一股腦地往包里塞。
旁邊,那臺被丟棄在原地的直播設(shè)備,鏡頭歪斜,紅燈閃爍,依舊靜靜地直播著這一幕。
十秒。
或許只有十秒。
兩個背包被塞得如同兩塊石頭。
“走!”
高陽一把將那個沉重的背包甩到背上,另一只手不由分說地架起王教授的胳膊。
“教授!跑!”
王教授沒有反抗,兩人如同兩只在暴風(fēng)雨中掙扎的螞蟻,一前一后,踩著沒過小腿的泥漿,朝著那唯一的生路狂奔。
“轟隆!”
頭頂?shù)膸r層開始大面積剝落。
一塊足有磨盤大小的混凝土塊砸在高陽身側(cè),濺起的泥水糊了他一臉。
但他連擦都沒擦,死命地拖著王教授往前沖。
近了!
那扇巨大的石門就在眼前!
五十米!
三十米!
十米!
只要跨過那道門檻,就是生天!
“小心!”
就在高陽以為勝利在望的時候,頭頂突然傳來一聲爆響。
高陽下意識地想要把王教授推出去。
可王教授比他更快。
或者說,命運比他們更快。
轟!
那側(cè)面的一面墻壁突然坍塌,一塊巨大的花崗巖橫掃而來,像是死神的鐮刀,精準(zhǔn)地切斷了那條生路。
“啊!”
一聲慘叫。
高陽感覺手中一輕,緊接著是一股巨大的拉力。
他回過頭,瞳孔驟然收縮。
王教授倒在地上。
那塊巨大的花崗巖,不偏不倚,死死地壓在了王教授的右腿上。
“教授!”
高陽瘋了一樣撲過去,雙手死死扣住那塊巨石的邊緣,“起!給我起啊!”
他的指甲崩裂,鮮血順著指尖流下,和王教授的血混在一起。
那石頭重達千斤,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撼動。
“高陽……別費勁了。”
王教授的臉色慘白,但他卻出奇的平靜。
他看著頭頂那正在急速下墜的穹頂,顫顫微微開口:“走……”
“我不走!”高陽雙眼赤紅,還要再試,“我能把你拽出來!把腿鋸了也要把你帶走!”
“啪。”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高陽的手腕。
王教授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甲深深陷入高陽的肉里。
“聽我說!”
王教授從貼身的口袋里,顫顫巍巍地掏出了一個東西,塞進高陽滿是泥濘的手里。
那是一節(jié)斷掉的玉笛。
“高陽,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
王教授喘著粗氣,“為什么那卷軸是空白的,為什么他們看不見名字,為什么……歷史會斷層。”
高陽瞳孔一震。
教授知道?
“我也年輕過……很多年前,在我第一次接觸到那個東西之前,我也像你這樣迷茫過。”
王教授慘然一笑,血沫從嘴角溢出。
“記住,你并不是一個人。”
“這半截玉笛,你一定要拿好!它是鑰匙!是最好的召喚媒介!有大用!”
“如果你能活著出去,如果你有什么不解,就去我家!去我家老宅!那里有答案!”
高陽死死攥著那半截玉笛,玉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我不去!你自已去!”
“閉嘴!”
王教授突然暴喝一聲,用盡最后的力氣,死死盯著高陽的眼睛。
“記住!”
“我祖上姓于!”
“于家,哪怕到了我這一代,哪怕只剩這把老骨頭……還愿意為國效忠!”
“還有……”
王教授的聲音突然壓低,那是用生命發(fā)出的最后警告。
“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能看見那三個字!”
“不要告訴他們你能看見!”
“一定!”
話音落下的瞬間。
王教授突然松開了手,雙掌猛地拍在高陽的胸口。
這一推,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
“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