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父皇暴怒的眼神，見過父皇狂喜的目光，沒見過父皇滿眼的怨毒；知道阿爺焦慮得夙夜難寐，知道阿爺難過得肝腸寸斷，不知道阿爺惱怒的根源竟在自已身上。

“阿爺，你怎么會這么想的？”李泰仰起頭，滿眼委屈地望著李世民：“我是做錯了什么？阿爺何以對我如此疑心？”

長孫無忌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跟李泰有關嗎？李泰不覺得跟自已有什么關系。

李泰最多是承認他心里有那么點稍顯強烈的樂見其成，莫說他苦心算計，就說他推波助瀾他都舉旗喊冤。

父子倆互不相讓地對視著，沉默中李泰看到父皇的眼中滿是怒氣、憤懣還有一縷的失望，而那一縷失望又映像到了自已的眼睛里。

李泰會對長孫無忌出招這并不令李世民意外，李世民失望是因為他懷疑李泰瞞著他對長孫無忌出招。

李世民不喜歡李泰心里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他希望李泰能夠全身心地信任自已，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擔心李泰不是長孫無忌的對手，向長孫無忌出招必須要跟他聯手才安全，悄悄地獨自行動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長孫無忌現在被囚禁起來了，無論過程是什么，結果都已成定局，李泰當然是沒有一丁點的危險了，可是誰又能說后怕不算是怕呢？

李世民對李泰的失望更多的是怨氣，李泰對李世民的失望更多的則是心涼。

這幾年李泰逐漸放下了對李世民的提防之心，不再對他起疑，嘗試著真心實意地拿他當親爹。

指望著拿真心跟他換真心，沒想到還是自已太天真了，自已輕易地交出了真心，而他對自已依然是疑心不減。

親情牌打得久了，對親情的渴望也就深了，演戲演得久了，陷入其中也就很難出戲了。

說自已對長孫無忌出手，這是多么可笑的笑話？先提出要收拾長孫一系的人是他，好嗎？

長孫無忌派人刺殺遠在吳地的李恪時，李世民就曾起過要動長孫無忌的念頭，還是李泰勸他冷靜些。

退一萬步說就算自已對長孫無忌動了手，又有什么不對？長孫無忌是怎么對待自已的，他真的不知道嗎？

難道只許長孫無忌對自已百般刁難，不許自已出手反擊嗎？難道自已這個太子在皇帝的心里，竟然還不如長孫無忌占的比重大嗎？

父子倆在沉默中冷冷地對視，李世民逞盡王者之威，李泰倔強地毫不退讓。

“長孫府上搜出來的龍袍確實是私制的，宮中與造辦處均不曾有丟失。”

李世民依舊目光冷冷地盯著李泰，等他給出一個解釋。

如果那龍袍是從宮里偷的，或者是采用了什么手段從造辦處弄出來的，都還好說。

偏偏那龍袍真的是自制的，大概率這龍袍是閻婉偷著繡的，她曾經補過圣旨上的龍足，李治派人到長孫府上專門教過她圈金繡的手法。

那么做龍袍的布料是從哪兒來的？龍袍的布料在市面上是買不到的，想得到一寸的金絲云錦都得經過皇帝的同意。

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么多的云錦弄到手，李世民想不出除了李泰還能有誰，唯有李泰可以從造辦處弄到沒上賬的云錦。

專門織云錦的紡間三年前曾莫名其妙地跑過水，當時燒毀了多少云錦很難統計，雖然燒毀的不太多，但是做個兩三套衣裳應該是綽綽有余。

這個時間以及燒毀的量真是剛剛好，令人很難不起疑。

讓閻婉乖乖聽話地私制龍袍，這事似乎是跟李泰扯不上關系，　然而這卻是李世民最為驚心的地方，三年前李治每到長孫府必探如意。

如果李泰拿李治當棋子來利用的話，那實在是太可怕了，那證明他對親情的看重都只是一種偽裝。

李泰不知道李世民心里怎么想的，也不知道龍袍的事跟自已有什么關系，他也不想跟李世民打啞迷，就直接說道：“此事我不知情，我懷疑與雉奴有關，我問過他，他否認了，我也沒有深追細問。”

李泰相信長孫無忌不會私制龍袍，就算他私制龍袍也不會把這么大的事的交給缺心眼的閻婉來做。

當他聽說龍袍是在長孫家廟里搜出來的時候，第一直覺就是有人冤枉長孫無忌，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李治。

“讓你去巡邊，就是不想讓你參與到這件事當中來，你能體諒我的意思嗎？”李世民的目光柔和了很多，眉梢鬢角透著老邁的滄桑。

李泰的目光也不再那么凌厲，他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阿爺是在保護我，一護我的人，二護我的名聲。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完全的置身事外，沒有染指一點京中的事。”

“你說的是真的？”李世民緊緊地盯著李泰，李泰鄭重其事地點了一下頭：“是真的。”

“既然與你無關，那就徹查到底，然后公事公辦。”

“我倒是不怕查，只不過沒有徹查的必要。”李泰目光如水般地淡定，慢慢地開口說道。

“公事公辦的話，舅父犯下的殺頭罪也不差一套龍袍了。我當初就說過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如今已經到了惡貫滿盈、天命誅之的地步了。想殺不需要理由，想放才需要網開一面。”

李世民聞言搖頭一嘆，他要徹查不是想找到殺或放的理由，而是想知道是誰在背后對長孫無忌下黑手。

龍袍是閻婉繡的，弄死閻婉的主意是李淳風出的，這讓李世民怎么不懷疑李泰？

李世民越是懷疑越是不敢查，他怕查出來真是李泰干的，他不能讓李泰背上污點，對自已的親娘舅下手是會令很多人不齒也會令很多人心寒的。

“論功過，他現在是罪大于功；論感情，他現在是消耗殆盡；論關聯，他現在是空掛虛名。”

長孫無忌從東征回來就沒消停，劉洎、馬周、張亮、李恪，數不清有多少人被他打壓甚至謀害。

一罐毒茶葉，把跟李世民這半輩子的交情都毒殺了。

長孫皇后和長樂公主的先后離開，使得長孫無忌與皇家已經扯不上親戚關系了。

李世民抬手拍了拍李泰的肩膀：“青雀，你知道在殺和放之間，我為何如此猶豫不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