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聲巨響,李世民的鐵拳重重砸在案幾上,震得硯臺里的墨汁四濺,案幾上的竹簡都被震得跳了起來。
李泰臉上的嬉笑瞬間凝固,整個人如遭雷擊般猛地一縮,脖頸處的錦緞衣領都被扯得變了形,活像只受驚的鵪鶉,險些將腦袋整個兒縮進華貴的蟒袍之中。
李泰眨巴著眼睛,心里暗暗地嘀咕,“什么人呢?說說話還急了,我是哪句話說錯了?”
李世民老臉沉得比墨盤子還黑,沒好氣地沖李泰吼道:“你說的這叫什么話?什么叫不搭什么?朕就那么摳嗎?”
李泰低頭揉了揉鼻子,硬憋著笑,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抬頭,往前湊了湊,小聲地詢問道:“那要不然,長史們的俸銀按課時結算?”
李世民繃著臉,目光冷嗖嗖地射向李泰,李泰笑嘻嘻地說道:“按課時結算確實不妥,不必如此繁瑣,直接將他們的俸銀翻上一倍便是?!?/p>
翻一倍?想啥呢?多一個銅板,李世民也不會給的。
李世民抬手指著門口,非??蜌獾匾宦暠┖龋骸皾L!”
李泰一下彈了起來,半跳著退到案幾前,胡亂地拱了拱手,“兒告退,告退?!焙俸偕敌χD身走了。
望著他歡欣雀躍、漸行漸遠的背影,李世民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眼中閃爍著欣慰的光芒,一抹溫暖的笑容悄然浮現在他的臉上。
誰說皇家沒有兄弟情?李承乾那邊受一丁點的委屈,青雀便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立馬就坐不住了。
最令李世民滿意的,遠不止青雀對兄長的那份守護之心,更在于他行事時的那份睿智與分寸感。
他并沒有直接出手去干預長孫無忌做出的安排,盡管心疼長兄,也還知道他舅父的安排是對的。
他提出召長孫無忌的兩個兒子進宮,與太子同席受教。
這樣一來,如果長孫無忌是真心輔佐儲君,則其子亦得沾溉雨露;
若存心刁難太子,那反噬之痛,必是雙倍奉還。
李世民指尖輕輕摩挲著案前的奏章,青雀這孩子,看似純真爛漫,心思卻比他想象中更為通透。
這一招既全了君臣之禮,又護了兄弟之情,機智又不失圓融。
“你說”李世民微轉頭,看著昏昏欲睡的陳文,似是自言自語般地輕聲說道:“有這個必要嗎?”
陳文呵欠打了一半,才發覺皇帝在和他說話,“呃,這個我可說不好,按四殿下說的,管他有沒有必要,反正也不搭什么?!?/p>
李世民“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使勁一甩袖子,冷哼一聲,邊向里間走著邊說了句:“按他說的辦。”
“是?!标愇墓碜樱患辈痪彽氐跪v著小碎步,不緊不慢地跟在李世民的身后。
次日凌晨,寅時的更鼓尚未敲響,東宮的書房早已亮起一豆燭光。
李承乾端坐案前,青白的面容在跳動的燭火下顯得格外清晰。
他單手支額,另一手執卷,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窗外仍是濃墨般的夜色,唯有檐角鐵馬在朔風中叮當作響。
侍立的宮人垂首屏息,靜靜地聽著太子的朗朗讀書聲。
第一縷晨光穿透云母窗紗,李承乾放下手中的書卷,剛要起身到內室去換衣裳,忽聽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殿下?!鼻貏仝叢缴锨埃陔x書案三尺處恭敬站定,壓低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急促,“陛下傳來口諭”
李承乾沉心靜氣地望著躬身作揖的秦勝,秦勝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說經魏王建議,自今日起,漢王也要遵從東宮課業章程,長孫渙、長孫浚要進宮與漢王做伴讀,陛下囑太子好生安置他們?!?/p>
“嗯?!崩畛星c了一下頭,說道:“漢王在宜春宮養傷,他們就同住宜春宮吧?!?/p>
“是?!鼻貏俟響?,李承乾抬腿進了內室。
李承乾邊換衣裳,邊努力地往下壓,他那自作主張揚起來的嘴角。
“惠褒,你真是我的好賢弟?!币淮笤绯渴盏竭@么個好消息,李承乾的眉梢眼角都洋溢著盈盈喜氣。
晨曦微露,李承乾一襲素白勁裝正在庭院中騰挪轉圜。
他拳風凌厲,衣袂翻飛間在朦朧晨光中劃出幾道金色的弧線。
拳勢正到“白鶴亮翅”的招式,秦勝已疾步穿過回廊,在離他三丈開外站定,躬身道:“殿下,吳王求見?!?/p>
“讓他過來吧?!崩畛星勓圆⑽词談荩従復录{間,額間細汗在朝陽下泛著微光。
“是?!鼻貏賾暥耍灰粫豪钽√ぶ抗庑σ饕鞯刈吡诉^來。
李恪離他數步遠,恭恭敬敬地躬身一揖,“見過皇兄?!?/p>
李承乾拳風未歇,招式如行云流水般連綿不絕。
“免禮。”他聲音里帶著晨練特有的清朗氣息,拳勢陡然一轉,竟是個邀戰的起手式,“為德,陪我過幾招。”
李恪眉梢微挑,琥珀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詫異。
晨光中,他看見兄長額間細密的汗珠正順著凌厲的下頜線滑落——這般較真的模樣,倒是許久未見了。
“呵?!崩钽『龅妮p笑出聲,隨手將錦緞外袍拋給秦勝。
玉帶扣碰撞的清脆聲響里,他已然挽起袖口,“皇兄有命,敢不從耳?”
話音未落,他足尖輕點青石板,一個鷂子翻身便躍入場中。
李恪擺開架勢時,眼底還噙著笑意,可當李承乾的拳風撲面而來時,他的眼神瞬間變得如鷹隼般銳利。
拳腳交錯間,李承乾的招式愈發凌厲,衣袂翻飛帶起獵獵風聲。
“你來有事么?”他一個側身避開李恪的掌風,聲音里帶著微微的喘息。
李恪格擋的間隙挑了挑眉:“坐下聊不好嗎?”
“我不能停。”李承乾突然變招,身形如游龍般貼近,在咫尺之間低語,“就這么說吧。”
晨暉映在他緊繃的側臉上,額角的汗珠順著下頜滴落在青石板上。
李恪招式微滯,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卻終究沒有追問。
他借力后撤半步,在拳風呼嘯中平靜道:“我是來跟皇兄辭行的,明日啟程離京。”
“愿你一路順遂?!崩畛星莶粶p,聲音卻柔和了幾分,“我就不去送你了。”
一個漂亮的回旋踢后,他穩穩落地,“到地方,記得捎封書信?!?/p>
“好?!崩钽√直溃骸澳蔷筒淮驍_皇兄了,”說著他深深一揖,“臣弟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