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的紫宸殿外殿聚集著一群御醫(yī),五六個藥方在他們之間傳來傳去。每個人的臉上都凝結(jié)著憂慮和緊張,有人不斷地捻須,有人皺眉嘆氣。
“太子來了。”守在門口的小藥童回頭嚷了一嗓子,大伙立馬安靜了下來,慌亂地向兩邊避讓,給太子閃出一條寬闊的通道。
李泰失魂落魄地走到外殿門口,本想直接回東宮,可又放心不下老爹的病情,他知道御醫(yī)們還沒走,于是就強打精神過來問問。
李泰正了正衣冠,長出一口氣,昂起頭,頂著一張不喜不怒的撲克臉,邁著方步四平八穩(wěn)地走進外殿。
“參見太子殿下!”眾御醫(yī)齊唰唰地躬身施禮,李泰的視線絲毫不受阻礙,心里卻堵得沒有一絲縫隙。
“免禮。”李泰徑直走到最前面的主位坐好,目光淡淡地掃視一圈,開口問道:“陛下的病癥到底如何?”
李泰一句話問出,就仿佛是對著空氣問的一樣,竟然沒有一個人出聲回答。
李泰的心忽地往下一沉,沒人敢應(yīng)聲不是好兆頭,他平和地說道:“你們不必多慮,只管實話實說,本宮絕不會為難你們。”
御醫(yī)們不敢不說又不敢胡說,他們面面相覷地互相對望,之后竟然選擇了集體跪倒加默默不語。
李泰的心頓時如沉湖底,感覺頭皮上直冒涼風,右手不自覺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微微一閉眼,眼前金星亂閃。
盡管心突突地亂顫,還是控制住了聲調(diào)的平穩(wěn):“陛下的病到底有多兇險,你們務(wù)必據(jù)實上稟,不得虛言隱瞞,否則本宮定治你們個欺君之罪。”
“是。”跪在最前面的王御醫(yī),拱手說道:“不是我們不肯說,實是不敢亂說。陛下的病癥有些復(fù)雜,眼下能治得好眩暈之疾,但這病說發(fā)就發(fā),難以根治,也說不好多久發(fā)作一次,也許三兩個月,也許四五年,并且每次發(fā)作起來的程度也不同,也許暈幾天,也許”
王御醫(yī)不敢說犯忌諱的詞語,李泰并沒有難為他,這是不用說也能懂的事。
李泰又看向別的御醫(yī),大家的說法大同小異,只不過甩出來的專業(yè)詞匯略有區(qū)別,說來說去都是一個意思。
總的來說就是李世民的病來得很急,而且像個不定時炸彈一樣,不一定什么時候就炸一下子,也不一定能炸到什么程度,也許崩個坑,也許崩稀碎,沒有準的事。
李泰不懂醫(yī)術(shù),用他的思維去理解,大概就是高血壓帶來的眩暈癥,隨時有腦中風、腦出血的危險。
御醫(yī)這碗飯不是那么好吃的,就像李世民這個病,你要是給說嚴重了,他感覺自已沒什么事,你就是詛咒帝王,九族都得洗脖子了。
你要是給說得太輕了,他突然間來個暴斃,就是你沒診斷出來,沒有提前給出預(yù)警,你就是失職之罪,至少全家都得流放。
遇上李泰這么開明又包容的太子,也算是他們的福氣了,李泰真的是說到做到,沒有難為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殿下,我看你的臉色也不大好。”王御醫(yī)臨走前奓著膽子勸了一句:“陛下洪福齊天,你也別憂心太甚了。”
李泰兩眼黯淡無光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就只是輕輕地擺了擺手,王御醫(yī)一揖而退。
李泰從來沒有過心這么亂,好像一葉小舟在茫茫的大海上突然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已該如何努力才好。
計劃好的要私逃出城奔靈州,現(xiàn)在計劃被迫擱淺了,說什么這時候他都不能私逃。
老爹這病還沒有好起來,自已要是私逃了,這一刺激,說不定直接就把老爹氣得升天了。
本來是想去靈州,無論如何都要把陸清給接回來,不管用什么樣的形式,哪怕是抓也抓他回來。
現(xiàn)在李泰已經(jīng)放棄這個念頭了,雖然他很想讓陸清回來,但是不能隨便的把他帶回來,他的安全更重要。
他在外面或許還好些,他要是回到大唐,自已未必保得住他。
皇太子又能怎樣?皇帝要是想讓他死,他就沒有活下來的可能,再說皇帝之外還有一個長孫無忌。
陸清朝長孫無忌動了手,長孫無忌也不可能給他留活路,明的暗的長孫無忌都有實力弄死他。
想要保住陸清,李泰唯有改變皇帝的想法,只有皇帝肯放過他,他才有活路。
再一個必須干倒長孫無忌,長孫無忌不倒,別說陸清,就連唐直也不敢回來。
皇帝的想法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說給李泰了,皇帝想殺陸清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擔心陸清會成為自已身邊最大的隱患。
隱患問題從來都是斬草除根的,沒有人會愿意留著哪怕一丁點的隱患。
李泰相信陸清的忠誠是沒有用的,必須要讓皇帝看到陸清的忠誠才行,這到底該怎么辦,才能讓皇帝看到陸清的忠誠呢?
李泰一面為陸清的事鬧心,一面又為老爹的病情憂心。
天底下真心想讓皇帝老爹多活幾天的太子,說實話真的是不太多,李泰恰恰是極少數(shù)當中的一個。
李泰對權(quán)勢這回事不能說不熱衷,只是熱衷的程度比別人差很多,他之所以處心積慮地謀嫡,更多的還是出于自保。
他不上位很可能就會丟命,他不想丟命,也不拒絕上位,因此便使出渾身解數(shù)來爭這個太子之位。
自從當上了太子,他更多的是從李世民的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熾烈的父愛,他很貪戀這種親情。
親情,別說在皇家彌足珍貴,在民間也不是廉價的東西。
李泰用盡心機才換來的父子兩個真心以對,他不像別太子一樣急著登基,他如今實權(quán)在握,登不登基差別并不是很大。
像現(xiàn)在有事情爹可以替他做主,他可以跟爹商量,真要是沒了爹,什么風雨不都得自已頂著嗎?
感情這東西也真的是沒有道理可講,說一千、道一萬,最后還是個有情說什么都對,無情做得再對也無功。
姑且不說老爹的能力有多強大,就算是老爹癱瘓在床,就算是老爹小腦萎縮,李泰也愿意養(yǎng)著老爹,只要有一句氣在,他也不想失去老爹。
將心比心地想,盡管李世民主張殺了陸清,李泰也沒有理由抱怨,他知道李世民說的對,自已也并不是看不清事情的本質(zhì),只是自已動了真感情。
人一旦動了感情,就很容易犯錯。
李泰在堅持做正確的事還是堅持做不違心的事之間拿不定主意,連東宮也沒回,就在外殿從中午徘徊到第二清晨。
上朝之前,他先到內(nèi)殿去給老爹問安,李世民看他一眼,猛的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