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縹緲不定，地上的人飄忽難尋，李泰一句話問笑了陸清。
他有那么三四分認真地看著李泰，回了一句：“他讓我跟你說他足疾犯了，趕不得路，耽擱些時日自然就回來了。”
“哦，我信了。”李泰忍不住笑地又問了句：“那他要耽擱多久？”
“這我不知道。”陸清目光清澈透底地望著李泰笑道：“不是我不告訴你，就連他自已也不知道會耽擱多久，不過我估計時間不會太短。”
李泰有幾分好奇地問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聽人說海外有神仙，于是逼著閻立德給他畫了一份詳細的大船構造圖，帶上所有的私財，準備造大船、過大海去找神仙。”
陸清嘴角噙著淺淺的微笑，輕輕地聳了聳肩膀：“他讓我和他一起去，我覺得我沒那個仙緣。”
“他還是這么喜歡胡鬧，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李泰的目光送遠，多少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李承乾現在完全可以過上人世間最幸福的日子，李泰可以給他大量的錢財供他揮霍到死，可以給他比所有的親王都還要高級的榮譽稱號。
他想要榮華，唾手可得；他想要富貴，易如反掌。
他就是想要當官也不是難事，除了核心級的實權不能給他，虛掛個閑職還是可以高高在上的。
李泰是真想不明白，留在長安做個自由自在的富貴閑人多好，這是多么令人羨慕的人生，他怎么會喜歡坐著船在海上漂泊不定的流浪？
他做太子的時節，放著好好的東宮不愛住，日思夜想的要去草原上睡帳篷，如今放著好好的長安不愛住，偏偏要去大風大浪間睡甲板。
“世人都認為他是在胡鬧，其實他只是把你說過的話認了真。”陸清微轉頭，目光柔和而又堅定，嘴角稍稍上揚：“海外有神仙這話就是你說的，你還記得嗎？”
“我說的？”李泰一臉苦相地搖了搖頭，他實在想不起來，他什么時候說過這么荒誕的話了。
“是你說的，當時你非要把流鬼國納入大唐版圖，陛下嫌流鬼國窮苦，你說它三面臨海，有了它就可以造大船，去海的另一面找仙人、尋仙草、煉仙丹。”
經陸清這么一提醒，李泰想起來了，不只想起來了自已說過的話，連當時對話的情景都想了起來，當時屋里可只有他和李世民兩個人。
“那不過就是一句玩笑而已，他怎么也不問我一聲，就這般任性。”
李泰苦笑，這個大嘴巴的爹，他的嘴是真漏風啊，什么話到他那兒就算是公開了，絕對不可能保留一絲半點的秘密。
“你同時還說了另外一句話，他覺得很霸氣。”陸清故意挺了挺身子，說道：“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無論水陸皆我國土、無論種族皆我百姓。”
每一個字陸清都說得那么擲地有聲，明明兩個人很輕松地逛著御花園，氣氛卻突然變得有些凝重。
當年那個貪玩、任性、叛逆的李承乾早就死了，如今的唐直哪里還會貪玩？這世上有什么是他沒玩過的？多刺激的事都干過了，已經不需要用刺激的方式去喚醒自已的神經了。
他又怎么會任性？他在草原上活得風聲鶴唳，每一天的日子都在步步為營當中度過，失去了皇太子光環，失去了所有的親朋靠傍，他必須獨自面對所有的風雨，胸前是利劍、背后是大刀，他哪有資格任性。
叛逆，這兩個字絕對是奢侈品里的祖宗，叛逆的前提必須是有人慣著你，不然你沖誰叛逆？
當太子的李承乾很叛逆，甚至真的犯下了謀逆的大罪，那是因為他有個當皇帝的老子爹一直無底線地慣著他。
如今的唐直，雖然也有個當皇帝的老子爹，但是此時的老子爹可不像以前那么慣著他了，以前他做事根本不會考慮是非對錯，腦袋一熱就開干，對了錯了又如何？
現在他敢嗎？他稍有一步行差踏錯，他的老子爹立馬就會變臉，他很清楚他的處境，很清楚地知道老爹和惠褒能給予他的只有生活上的優待，政治上會監視他一輩子的。
他也沒什么可怨尤的，這已經很好了，不，這已經是最好的了。
可是他真的是個愛天愛地愛自由的性子，他不想一輩子做金籠子里的鳥，他想展翅，哪怕不能高飛，只要飛得起來，飛得自由自在就好。
沒人知道李承乾到底想要個什么樣的生活，李承乾自已也不知道，無論別人給他安排了多么好的生活都不會是他想要的，因為他不喜歡被安排。
甚至他也不喜歡被他自已安排，他對他的人生從來就沒有過長期的規劃，沒有什么理想和目標，又不甘于像普通人一樣的混吃等死。
他想要做什么，立馬就去做了，根本不考慮后果，這一點還真是從未變過。
當初他被發配到了黔州，明明可以過上安枕無憂的富翁生活，他偏想要去草原，于是他真的就去了。
到了草原以后，發現那里并不是他想像中的天堂，他也不后悔也不認命，他恨意升騰就把草原變成了人間煉獄，他想回到長安終老一生，于是他真的就回來了。
回到長安以后，一切都如他所愿，他看到了比往昔更為繁榮的長安，也過上了比往昔更為愜意的貴族生活，更看到了前皇太子李承乾的靈柩被葬入了昭陵。
也正是那一天，李泰第一次向他提出了讓他當官的要求，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拒絕得很干脆。
他不想做官，小官入不得他眼，大官又很尷尬，不做官不代表就不能做事，他知道李泰有個愛好，就是喜歡畫地圖。
想知道山的另一面是什么可以翻過山去看，想知道海的另一面是什么該怎么辦呢？
從古至今可還沒聽說有什么人能穿越大海到海的對面看看，李承乾決定去趟趟這條海路，量量大海到底有多大。
李泰遙望著不知何方的遠方，怔怔地出神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慢聲細語地對陸清說道：“他足疾發了，該派人給他送藥過去，順便再帶上幾樣東西方便他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