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太極殿外已響起內侍清亮的唱喏:“陛下臨朝 ——”
廊下的宮燈尚未完全熄滅,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殿內,落在金磚地面上,映得殿中香爐升起的青煙愈發縹緲。
文武百官身著朝服,按品階分列兩側,待李世民一襲明黃龍袍登上御座,齊齊躬身行禮。
李世民抬手免禮,目光掃過階下群臣,別的人他都看不見,一眼就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太子和魏王。
天底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也不知有幾千幾萬,就這兩個長得最好看。
李世民收回目光,聲音沉穩如鐘:“前幾日御宴,朕曾許諾封皇嫡長孫李覺為萬戶侯,想必眾卿仍有印象。”
話音剛落,李承乾的腳就微微一動,似是要往起抬的樣子,卻被他對面的人一個眼神給定在了原地。
李泰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轉過頭,目光澄澈地望著御座。
勸諫不是不可以,是沒必要著急,先看看父皇到底是個什么態度,再看看群臣有沒有開口說話的。
果不其然,李世民繼續道:“覺兒尚在襁褓,無功受實封,恐違貞觀初年‘非軍功不實封’之制,亦難服天下有功之臣。朕思之再三,決定改封覺兒為虛銜萬戶侯,只享榮譽,不授封地食邑。”
此言一出,魏徵率先出列,躬身道:“陛下圣明!虛封之策,既全天子金口之諾,又守朝廷法度,臣代天下臣民謝陛下!”
他話音剛落,房玄齡亦上前一步,緩聲道:“陛下考量深遠,此舉可杜后世濫封之弊,實乃社稷之福。”
李承乾扭頭看向李泰,李泰微低著頭沒有看他。
李世民微微頷首,話鋒一轉:“朕既言‘賞罰分明’,今除皇孫虛封,亦當表彰輔國功臣。特加封尚書左仆射房玄齡、秘書監魏徵、司空長孫無忌、特進李靖四人為虛銜萬戶侯,以酬其輔佐朕安定天下、整飭吏治之功。”
房玄齡、魏徵、長孫無忌聞言,連忙一同出列,跪伏于地。
房玄齡聲音帶著幾分謙遜:“臣不過盡臣子本分而已,受此重封,愧領天恩。”
魏徵亦道:“陛下隆恩深重,臣甚惶恐。”
長孫無忌則恭謹道:“臣為外戚,已蒙陛下厚待,再受封爵,恐招非議,望陛下將臣的封賞收回。”
李世民看著三人姿態,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卿等功勞,天下共睹。虛封雖無實利,卻是朕對卿等功績的認可,亦是讓天下人知‘有功必賞’之理。不必多辭,領旨吧。”
三人聞言急忙叩首謝恩:“臣等謝陛下隆恩!”
早朝其余事宜皆按部就班,待議事完畢,齊忠高聲喝道:“退朝!”大臣們看著皇帝離開后便轉身向后依次走出殿門。
李承乾和李泰沒必要走正門,他倆并肩走向后門,李承乾笑問:“惠褒,你今天休沐無事,天氣也正好,不如我們出宮游玩去,如何?”
“你可讓我歇一天吧,我才不出去折騰。”
李泰素來是喜歡自已一個人玩,他能把自已關在畫室半個月不出來,也能天天早起跑個五公里,或者打通拳,卻不能陪別人聽個曲、下個棋、打個獵。
“那好吧。”李承乾又說道:“我今天沒事,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陪你。”
李泰一臉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這人什么毛病?沒事纏著我干嘛?
“你這么閑,不應該多陪陪皇嫂和皇侄嗎?”李泰邊走邊盯著李承乾說話,李承乾忽然伸手攔了他一下,他轉頭看向前方,發現李世民正背負著雙手背對著他們站在院子里。
他們兩個心中同時一緊,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忐忑。
父皇明顯是在等人,他能等誰?只有他們倆會走這個后門走出來。
日光漸盛,卻驅不散兩人心頭的寒意,不知道什么事敗露了,看阿爺連個正臉都不給的架式,很可能是要拿他們倆問罪。
李泰湊近李承乾的耳朵,低聲問道:“你又惹什么亂子了?”
“我沒有。”李承乾小聲回道:“你放心,無論什么事,你盡管往我身上推。”
待到他們走到近前,李世民也不出聲也不回頭,直接抬腿往前走了,陳文擠眉弄眼地沖他們丟眼色,他們只好默默地進上。
剛進甘露殿,李世民便甩袖坐在御座上,不等二人行禮,便沉聲道:“跪下!”
李承乾與李泰不敢遲疑,“噗通”一聲雙雙跪倒在地。
“朕問你們,秦勝私養暗衛、行刺親王,你們為何不上報?”
李世民的聲音陡然拔高,指節因攥緊御座扶手而泛白,“秦勝有罪,朕自會按律定罪!你們倒好,一個擅動私刑,一個非但不阻,還搶著擔責,你們以為這是兄弟情深?這是目無國法!”
李承乾嘴唇動了動,想辯解“秦勝罪該萬死”,卻被李世民銳利的目光打斷:“朕知秦勝該殺!可你們用那般慘無人道的手段,是想告訴天下人,太子與魏王行事就可以無法無天?是想讓人家抓住把柄,說朕教出來的兒子,都是殘暴之徒?”
李泰垂著頭,聲音低沉:“父皇容稟,兒并非替誰分擔罪責,是我一時怒火攻心才下令將秦勝丟去獸苑的,是我的錯我認,這事確實與皇兄無關。”
“無關么?”李世民冷笑一聲,“秦勝是什么人?沒有太子的話,你的令牌動得了他?”
李泰縱然是大唐前三的身份地位,想要殺秦勝也得太子點頭才行。
“皇兄他”李泰把心一橫,給李承乾扣了個罪名,“他知情不報,實是該罰。”
李泰挺仗義的替李承乾說話,李承乾這會兒啞巴了,他一言不發。
連李世民都看不過去了,于是點名問道:“太子殿下就沒什么想說的嗎?”
“父皇想知道的,應該早就知道了。”李承乾很清楚,皇帝看東宮真的是洞若觀火,沒有什么能瞞得住的。
李世民起身走下御座,目光中滿是失望,“你們可知,昨夜朕處置了多少知情者?侍衛、獸苑奴、宮門禁軍,盡數發配昭陵—— 若不是朕及時遮掩,此事一旦傳揚出去,東宮清譽盡毀,魏王你這雍州牧的官聲也會一落千丈!你們做事,只圖一時痛快,從不想后果!”
李承乾渾身一顫,這才明白父皇怒的不是他們處置了秦勝,而是他們的手段留下了太多隱患。
他抬起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中帶著悔意:“是我思慮不周,一時氣急便任性胡為了。”
“氣急?”李世民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幾分,卻依舊嚴厲,“你們一個是儲君,一個是親王。若遇事便‘氣急’,氣急便用私刑解決,如何能讓百官信服、讓百姓安心?”
李承乾和李泰一起低頭答道:“兒知錯了。”
“知錯了?”他轉身走回御座,狠狠地丟下一句:“都給朕滾去太廟跪著!對著列祖列宗想明白,何謂為君之道,何謂兄弟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