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黑得像一團濃墨，天邊的月又彎又細像美人的眉毛一樣，繁星閃爍點綴著深邃的蒼穹，卻照不亮這人間的路。

兩個小黃門子，兩騎快馬一前一后從甘露殿出發，直奔太極殿后的肅章門。

一盞白色的燈籠在手中亂晃，一身白色的孝衫在馬背上迎風飄動，馬鈴聲聲攪起滿天星光，馬蹄聲聲踏碎一地銀霜。

長孫皇后的靈車就停肅章門以內，要等到天亮才能夠出門，靈車的后面一東一西兩個軍營，營內設有軍帳，營外設有軍門。

兩個小黃門子一東一西來軍營叩門，西營的長官是宇文士及，聞報說有人叩門，聲稱是來送陛下手詔的，急忙走出大帳，打開軍門迎接使者入內。

宇文士及帶領著小黃門子來到李泰的大帳前，恭敬地說道：“請稍待，我進去稟報一聲。”

小黃門子彎腰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有勞了。”

李泰的大帳三重門，宇文士及進了一重門對守門侍衛說道：“陛下差人來見魏王，人在帳外等候。”

侍衛聞言轉身進了門，李泰確實很是困乏，為了不耽誤時辰，他連靴子都沒脫，就蓋著一層薄被和衣而臥。

半睡半醒之間聽到帳前有人說話，他就睜開了眼睛，侍衛進來報事，他點了點頭：“讓他進來吧。”

小黃門子彎著腰、低著頭走進內帳，沖著坐在胡床上的李泰深深一揖：“參見魏王殿下。”

“嗯，”李泰目光低垂，開口問道：“深夜來見，有何要事？”

小黃門子從懷里掏出來一個信封，雙手呈上：“陛下手詔在此。”

“放下吧。”李泰指了指前面的小方幾，小黃門子輕輕地把信封放下，然后向后退了三步，靜靜地低頭站著。

李泰伸手拿起信封，看了一眼紅漆的封口，撕開信封拿出信紙一抖，快速地看了一遍，然后說道：“去回稟陛下，就說請陛下放心，所有人安好，不會出差錯的。”

“是。”小黃門子深深一揖，又向后退了三步，然后轉過身快速地走了出去。

小黃門子出了帳門，和宇文士及又打了個招呼，宇文士及親自把他送出軍門，他騎上快馬回甘露殿復命去了。

東營的長官是段志玄，聞報說有人叩門，他下令關死軍門不許放任何人進來。

報事的侍衛急忙補充了一句：“來使說是奉陛下之命而來，說是有陛下手詔在身。”

段志玄說道：“軍門不可夜開，莫說陛下手詔，便是陛下親自到來也不能開。”

“是。”侍衛躬身一揖，急忙退了下去，沒多一會兒他又走了回來，再次報道：“將軍，來人高舉著陛下手詔，說是要見太子殿下。”

段志玄堅決地說道：“夜里難辨真偽，讓他等到天亮再說。”

“是。”侍衛再一次應聲而退，小黃門子急得又喊又叫卻也無濟于事，直到東方放白，軍門才緩緩打開。

小黃門子走進軍帳，斜眼瞪了段志玄一眼，眼中濃濃的不滿，大步流星地從他身邊走過。

天色還沒有完全的明亮起來，李承乾的腦子還有點懵，或許是睡在軍帳里的緣故，總是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數月前的那個奇夢，夢中他在草原生活了好多年，每天都是睡帳篷。

剛剛洗漱完畢，聞報有父皇手詔前來，急忙喚小黃門子進來，小黃門子走到近前，躬身一揖：“參見太子殿下。”

李承乾直接問道：“手詔何在？”

“手詔在此。”小黃門子雙手捧著信封，彎腰高舉過頭。

李承乾接過信封，看了一眼漆口，撕開信封拿出信紙，從上到下地掃視了一遍，說道：“去回復陛下，就說我都知道了，請陛下安心。”

“是。”小黃門子應了一聲，卻并沒有退下，而是又多說了一句：“陛下昨夜子時便差遣小人前來，段將軍不肯開門，以至延誤到天明。”

“哦？”李承乾一夜好睡，什么聲息都沒聽見，并不知道有人前來叩門：“還有此事？”

小黃門子堅定地說道：“千真萬確，小人不敢撒謊。”

若是放在從前，李承乾一準會暴怒，會認為段志玄這是沒把自已放在眼里，來找自已的人，他居然敢給擋在門外，那還了得？

受到“奇夢”指點后的李承乾完全不是這樣的胸懷，他與段志玄素無恩怨，段志玄怎么會又怎么敢跟太子較勁？

段志玄這就是嚴守軍法，他針對的是事不是人，這件事段志玄做得沒有錯。

“這個段志玄”李承乾幽幽地長出一口氣，緩緩地點著頭，說道：“真將軍也！”

小黃門子聽太子竟然夸贊段志玄，他心里有氣卻也不敢表露出來，只得不聲不響。

李承乾吩咐道：“回去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說給陛下。”

“是。”小黃門子應聲而退，皇家子果然不同尋常，嘴里說著夸人的好話，又讓我到御前告狀，這事辦得真是兩面光。

李世民一夜未眠，不是在院子里張望，就是回到屋子里轉圈圈，偶爾還會跑到房頂去吹夜風。

東方放白，曙光鋪滿長安城的時候，李世民的心一陣陣發緊，天一亮起來，長孫皇后的靈柩就要出肅章門，穿過最后一段宮墻路，過了宮門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陛下，”陳文走到李世民面前，低頭說道：“給太子送手詔的人回來復命了。”

“叫他進來。”李世民多少有點詫異，昨夜派出去兩個人，一個早就回來復命了，這一個居然才回來，他難道是新入宮的人不懂規矩？

哪有半夜送了手詔，天明才來復命的道理？

小黃門子低頭走進來，步子又快又輕地來到李世民的面前，躬身深深一揖：“參見陛下。”

李世民沉聲問道：“你為何這么晚才來復命？”

“小人被段志玄攔于軍門之外，天明才得進入，因此復命來遲。”小黃門子一字一句把昨夜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連同太子的那句“真將軍也”也如實稟報給了皇帝。

李世民聞言眼睛一立，氣息頗急地問道：“這話當真是太子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