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湯碗冒著殘余的熱氣，紗罩的宮燈泛著迷蒙的微光，“啪”，清脆的一聲微響，卻是蠟燭爆了個燈花。

平和的話語帶著撫慰般的溫暖，詢問的眼神透出審視般的犀利，“嗒、嗒”，愜意的一串聲響，卻是房檐滴下的水珠。

李世民剛剛對李泰說過同樣的話，還當面許諾了李泰可以不之官，現在又來問李承乾，他這不是在征求意見也不是通知一聲，而是在試探李承乾的態度。

這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也沒有什么其他處理方法，皇子成年都要去封地，這是必須的事情。

李世民就想看看李承乾對這件事持什么樣的態度，如果他很支持，很樂意看到皇子們早早去封地，說明他對李泰真的有戒備之心。

當然李承乾什么態度也改變不了皇帝的決定，李泰照樣可以留在京城，不過皇帝會根據李承乾的態度，來決定讓李泰如何留在京城。

如果李承乾心胸狹隘，容不得李泰在京中，那李泰留在京城也只能做個閑散親王。

如果李承乾不介意李泰留下，那李泰留在京城可以繼續做他的京兆尹，掌管京畿重地。

于公來說，李承乾是皇太子，他的意見很重要，于私來說，李承乾是嫡長子，是李世民心尖上的肉，他的想法很重要。

李承乾沒抬頭，就看著那半碗還有些溫熱的湯面，說道：“別的人我不管，惠褒不能走。”

李承乾的這個回答實在是出乎李世民的意料，他驚訝地“嗯？”了一聲，滿眼疑惑地看著李承乾。

別的人走不走根本不重要，對太子威脅最大的人就是李泰，李泰是嫡次子又寵冠諸王。李承乾忌憚也就忌憚他一個人，別的人份量都差一些。

嫡子里李治還小，庶子里只有李恪最為優秀，跟李泰比的話，占嫡字的才華不夠高，占優字的地位不夠強。

李世民以為李承乾會堅決支持把李泰打發到封地上去，哪怕多給他幾州的封地也無所謂。

沒想到他會要求留下李泰，莫非是擔心李泰到封地上強大起來，早晚會作妖，不如留在京城軟禁式看管？

“我想一家人永遠在一起。”李承乾說著緩緩地抬起頭，哭腫了的眼睛、深陷的眼窩、黑黑的眼圈、疲憊的眼神湊成了一臉的苦相。

“親人”才出口兩個字李承乾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他哽咽地繼續說道：“離開一個已經太多了。”

一句話說得李世民心如把攥，看他淚如雨下，本想勸兒子別哭，自已竟也忍不住跟著淚流滿面。

“阿爺”李承乾起身跪倒，邊抹眼淚邊說著：“兒子不孝，不該惹阿爺傷心。”

“快起來。”李世民一把把他扯了起來：“這幾天你腿都跪壞了。”

父子兩個才聊了沒幾句，忽聽譙樓鼓響，已然三更天了，李世民緊著催李承乾回去休息，李承乾連忙告退。

盛夏的天亮得很早，兩天的風雨過后，迎來了一個美麗得不像話的清晨。

東方的天空布滿了朝霞，層層疊疊的云朵沾染上了淡淡的金色，像翻涌的浪花般美不勝收，柔和的晨光、柔和的風，沁人心脾的草木氣息令人沉醉。

熟睡了一整晚的李泰眼睛還沒有睜開，先抻了個大大的懶腰，掀被子往起一坐，先是“哎喲”一聲。

“四殿下”守在床邊的云海急忙撥開床幔，關切地問道：“哪里不舒服么？”

“你叫我什么？”李泰斜了他一眼：“昨天剛說過的，今天就忘了？”

“呃，二，二郎。”云海還有些不太敢這么稱呼李泰，李泰的性情一向倨傲，最不喜歡這種體現不出身份感的稱呼：“你是什么地方疼嗎？”

李泰抬手揉了揉纏著布條的膝蓋：“沒什么，就是突然一動，疼了一下。”

“昨天御醫留下藥了，說是疼的時候就涂一遍。”

云海從懷里掏出一個小藥盒，剛蹲下要給李泰涂藥，一個小黃門子快步走了過來，來到床前躬身一揖，說道：“王御醫來了。”

李泰對云海說道：“去請進來。”

“是。”云海急忙站起來往外走，很快就帶著王御醫來到床前，王御醫對著李泰輕施一禮：“見過四殿下。”

“免禮。”李泰端坐著沒動，開口問道：“你去看過九殿下了嗎？”

王御醫回道：“尚未。”

李泰吩咐道：“你先去看看九殿下和兩位小公主，他們若是沒事，你再來我這兒。”

“是。”王御醫答應一聲，躬身而退。

云海遞了個眼神，邊上的小黃門子趕緊送王御醫出門。

待他們走出門后，云海小聲地對李泰說道：“立政殿這邊叮囑個遍，唯獨不照看東宮，恐怕太子會多心吧？”

“東宮那邊會沒有御醫過去嗎？明知道他有人照看，我何必多此一舉？”李泰緩了一口氣，又說道：“論理該是他照看我才對，要說多心也該我先。”

云海輕輕地解開李泰腿上的布條，邊往膝蓋一周涂抹著藥膏，邊說道：“理是這么個理，可是多說一句話，不也多送個人情？”

“照看便是真心照看，與人情何干？”李泰不悅地一沉臉：“以后少賣弄這些沒用的伎倆，假模假式的姿態沒得令人厭煩。”

“是。”云海不敢跟他頂嘴，心中暗暗腹誹著李泰就嘴上說的真誠，他明明就是不把東宮那位放在眼里。

云海小心地給李泰的腿纏上新布條，李泰催促道：“你快著些，我還要趕著去東宮看望太子呢。”

李泰對李承乾沒什么感情，但是他知道他就算是演，也必須得演出個兄弟情深來。

李泰很清楚，在李世民的心里真正裝著的人，也就是他的這幾個嫡子女，而最重要的心尖上的肉，就只有李承乾一個人。

誰對李承乾好，誰就能得到皇寵，誰對李承乾不好，誰就觸到了龍之逆鱗。

“啊？”云海詫異地問了句：“你要親自過去嗎？”

李泰無奈地白了他一眼，反問道：“看望還能借別人的眼睛去嗎？”

隨便打發個御醫過去，顯得很是敷衍，你也就動動嘴而已，沒人會真地領你的人情，還會在心里罵你裝模作樣。

親自過去就顯得有誠意得多了，你要是真擔心一個人的話，不親眼看看怎么能放心呢？

“可是你馬上要去守靈，去東宮肯定來不及吃飯了。”

“那就不吃，他昨天比我多守了兩個多時辰，我不去看看能放心嗎？”

論演戲云海怎么比得了李泰？起碼人家也是看過許多小電影，呃不，小說和電影的人。

云海剛要再勸句什么，忽聽門外一聲喝報：“太子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