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瀟瀟夜氣寒，素燭滴淚，伴癡語呢喃。墻角梨花風舞亂，一枝斜倚玉闌干。

山如潑黛水浮藍，鳳閣龍樓，都道惜流年。蟬鳴帝都哀夏暮，鶯囀皇城怨春殘。

黃昏時分天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雨不大但濕寒之氣很重，偌大的東宮到處冷意森森的。

格子窗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雕飾精美的架子床四周全是白紗幔幛，李承乾背靠著軟軟的墊子，一雙血目干澀得眨一下眼都像刀割似的疼。

渾渾噩噩中李承乾都不知道這一天是怎么過來的，他緩緩地閉上雙眼，兩行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滾而落，他也不肯擦也不去管，就任由淚珠滑過面頰，滴滴點點地灑落胸前。

他的床邊圍著許多的人，有宮女、有內侍、有御醫，一個個跟比賽似的向前噓寒問暖。

也有拿著絹帕給他拭淚的，卻被他一把推開；也有端著粥碗喂他喝粥的，卻被他喝斥而退。

只有高御醫熟練地往他的膝蓋上涂抹著活血化瘀的藥膏，并輕一下、重一下地按揉著。

對這一切李承乾仿佛都失去了感知的力量，他就麻木般地閉著眼睛流淚，說他在想什么，他感覺意識一片空白，思維都是停滯狀態；說他什么都沒想，他的心都亂成一團麻了，千頭萬緒涌在心間，理也理不清。

長孫皇后賓天，李承乾的世界一下子就沒有了光，突然間陷入了天昏地暗的境地。

撕心裂肺地哀嚎過后，除了讓自已聲嘶力竭也沒有其他任何的作用。

靈堂上打了個困盹，做了個又長又奇的怪夢，醒來后遍體生涼，久久不能回神。

說是個夢，卻處處與現實相呼應，夢中的事絲毫不差地在現實中重演，這是一個“夢”字，能解釋得了的事嗎？

說不是個夢，那是什么？縱然李承乾博古通今、閱書萬卷，可也解釋不了這是怎么一回事。

李泰的一句“這只是一個夢，睡醒了一切都會回到從前”，讓李承乾有了一絲的開悟，或許夢中的一切就是自已經歷過的人生，而現在自已又重活了一遍。

李承乾冷冷地帶著哭腔地笑了兩聲，真敢想啊，自已到底是何方神圣？何德何能值得老天賞一次二世為人的機會？

老天若真的有靈知，以夢中那個李承乾的表現，應該賜個五雷轟頂大套餐才對。

“太子殿下節哀。”秦勝聽太子的哭聲有些瘆得慌，他急忙躬身一揖，抱著拂塵輕聲地勸道：“皇后在天之靈尚未走遠，太子過于悲哀，恐皇后心下難安。”

“你說什么？”李承乾突然睜開眼睛，一雙布滿血絲的淚眼緊緊地盯著秦勝的臉，急吼吼地追問了一句：“你是說我阿娘現在還看得到我？”

秦勝看李承乾這狀態像是不正常了一樣，嚇得他面皮發緊，不敢再胡言亂語，更不敢逆著太子的意思說，他就僵硬地點了點頭，哄他道：“看得見，一定看得見。”

李承乾長出一口氣，身子軟軟地癱了下去，秦勝趕緊扶著他躺好。

這時高御醫也用藥布把李承乾的膝蓋給包裹好了，并叮囑秦勝道：“我去開個方子熬些安神的藥，讓太子趁熱喝了，睡個好覺。”

“好，這邊請。”秦勝引著高御醫走向外間，李承乾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棚頂，嘴里輕輕地呢喃著：“阿娘？阿娘，真的是你在指引我嗎？”

人死后真的會有在天之靈嗎？難道那個奇怪的夢，是來自阿娘的指引？

靈堂、奇夢，想著想著李承乾開始接受，相信那是阿娘在為自已指點迷津，那是阿娘對自已最后的教導。

阿娘讓自已看到了未來的一切，讓自已知道任性、冷漠、自私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也讓自已知道親情遠在皇權之上。

這世上唯有阿爺、惠褒、雉奴和四個妹妹是自已真正的親人，他們才是值得信任和依賴的。

李承乾正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秦勝又走了回來，他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面皮湯。

他來到床邊輕輕地說道：“殿下，就算不餓也多少吃點，暖暖身子。”

不餓？快兩天沒進食了，誰能不餓？

面皮湯的香氣飄進鼻孔，李承乾的眼睛都放出綠光來了，當時就忘了矯情了，什么疑惑、什么迷茫、什么驚怕，統統都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承乾坐起來，根本不用喂，接過湯匙“咕嚕、咕嚕”一碗面皮湯就吃完了。

看得秦勝目瞪口呆的直心疼，這是餓成什么樣了？他從來沒見過李承乾吃東西能發出聲來。

的確這是李承乾第一次狼吞虎咽地吃飯，這也是李承乾第一次餓了兩天才吃飯啊。

夢中的那個李承乾把秦勝給備的牛肉干吃光了，現實中的李承乾一口都沒吃，他一直在琢磨夢的事，真的沒感覺到餓，只感覺到了不可思議的震驚。

一切都和夢中一樣，阿爺下了圣旨晚上由嬪妃守靈，惠褒起身上了香，轉身便暈倒了。

李承乾聽到了聲音，但他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因為他正沉浸在深深的震驚當中，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扶得走遠了。

這會兒他才想起來該關心一下弟弟，他未曾開口先在心里暗暗地罵了自已一頓。

對待弟弟如此薄情，活該落到那么凄慘的地步。

李承乾放下湯碗，對秦勝說道：“去看看惠褒怎么樣了。”

“是。”秦勝低頭應了一聲，李承乾又吩咐道：“也看看雉奴和兩位小公主，悄悄地看一下就好，不要打擾他們。”

李承乾看了一眼漏壺，按照夢中的記憶，這個時辰惠褒應該是去給阿爺送面皮湯了。

李承乾又暗暗地嘆了口氣，惠褒心里裝著所有的家人，而自已心里只有自已，一碗面皮湯吃得渣都沒剩，也沒想起來給阿爺送一份。

同樣是兒子，自已還是嫡長子，做的是不是太差了些？

李承乾剛要吩咐人準備一份夜宵給阿爺送去，忽然想起夢中的自已就是緊隨惠褒之后給阿爺送的飲食，結果惹得阿爺一臉的不耐煩。

想想也是，既然惠褒送過了，自已就別再送一份了。

不對，惠褒給阿爺送面皮湯是夢里的事，現實中也不知道他送沒送，李承乾趕緊又吩咐了一句：“問問陛下吃過晚飯了沒有。”

“是。”秦勝應了一聲，躬著身子向后退了三步，然后轉過身，快步走出了房門。

“吱呀”一聲門響，小黃門子端來一碗安神藥，李承乾喝了藥之后困意朦朧，他便直接睡著了。

他很期待入睡，期待睡夢中再有更多的奇遇，可是這一次卻連個夢都沒做，剛睡了一會兒就被秦勝給推醒了。

“太子殿下，醒醒，快醒醒，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