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云殿外風(fēng)聲漸起,細碎的沙粒撲打在窗欞上,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李承乾盤坐于矮榻前,指尖輕敲楸木棋盤,黑白雙子錯落有致,似一場無聲的廝殺。
沉香裊裊,茶湯滾沸,他卻始終未落一子。
“秦勝……”
他盯著棋盤中央的黑子,忽然冷笑一聲。
前世秦勝是自已的刀,今生倒成了跳梁小丑。
可偏偏這小丑,竟敢把主意打到稱心頭上。
指尖一挑,黑子“啪”地落入棋罐,濺起幾滴茶水。
“孤倒要看看,父皇會如何處置這條老狗。”
李承乾相信英明睿智的老爹才不會受秦勝這個蠢貨的挑撥,憑他想蒙住帝王的眼睛還差著八百里火焰里的火候。
殿外傳來腳步聲,小黃門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稟報:“殿下,稱心……稱心被陛下傳召了。”
李承乾執(zhí)棋的手一頓。
茶霧氤氳間,他眸色驟冷。
父皇這是要親自審?父皇居然真信了那老狗的話?
還是說什么人又吹了什么風(fēng)?
李承乾頭也沒抬,聲線平穩(wěn)地問道:“在此之前,什么人見過陛下?”
小黃門聲音很低但很清晰地回道:“是長孫司空一直陪著陛下。”
原來是長孫無忌吹的風(fēng),他緩緩起身,走到窗前。
夜風(fēng)撲面,寒意刺骨,卻讓他愈發(fā)清醒。
前世稱心被杖斃時,他瘋了一般沖進太極宮,換來的是一道廢太子詔。
今生……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備紙筆。”
甘露殿內(nèi),燭光搖曳,卻驅(qū)不散那股壓抑的冷意。
稱心跪伏在地,額頭緊貼金磚,不敢抬頭。
李世民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目光如刀。
“朕聽聞,太子待你極厚。”
稱心渾身一顫,聲音卻穩(wěn):“奴……奴只是東宮一介樂童,蒙太子殿下垂憐,賜些衣食罷了。”
“垂憐?”李世民冷笑,“千兩黃金,到你嘴里竟只是賜些衣食?”
稱心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錯愕。
千兩黃金?
太子明明給自已的是百兩黃金,哪有千兩?
他急聲道:“陛下明鑒!奴從未收過太子那么多的金子,定是有人構(gòu)陷!”
李世民瞇起眼。
一旁的長孫無忌忽然開口:“哦?那你說說,太子平日都賞你些什么?”
稱心攥緊衣袖,冷汗涔涔。
不能說實情,可若撒謊,便是欺君!
他咬牙道:“殿下賞過奴幾匹絹布,還有……一把佩劍。”
李世民挑眉:“就這些?”
稱心重重叩首:“奴不敢欺瞞陛下!太子也曾賜過奴黃金,但絕沒有千兩之多。”
殿內(nèi)陷入沉寂。
良久,李世民忽然拍著案頭的書冊道:“你在東宮留宿的每一次都有記錄,你侍奉太子的次數(shù)比東宮良娣還要多得多,你有什么話說?”
“陛下容稟。”稱心身抖心也抖,努力地壓制著自已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聲音微抖地回道:“稱心只是為太子上夜而已,從未越過雷池半步。”
“上夜?”李世民咬牙怒問:“你是什么身份?奉誰的命上夜?”
稱心進宮的時候什么身份都沒有,就是被丟在昭陵的一個樂童,后來太子安排他做了太樂署令,上夜是小黃門的事,而他是個沒凈身的男人,根本沒資格留宿東宮,上夜更是輪不上他。
“稱心進宮以來都是聽命于秦內(nèi)侍的,他安排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稱心也不知是額頭出了汗還是手背出了汗,只覺得額前濕滑又冰冷。
李世民冷眼盯著跪伏在地的稱心,是秦勝安排他接近太子的?有這種可能,據(jù)高明在上苑時的招供,以前爬上太子床的那兩個小黃門也是秦勝安排的。
李世民原本就不堅定的內(nèi)心又松動了些,問道:“你與太子當(dāng)真沒有越矩之事?”
“當(dāng)真沒有,稱心萬死不敢欺君。”
“既然如此,”李世民頓了一下,揮揮手:“下去吧。”
“謝陛下。”稱心如蒙大赦,雙手推地站了起來,剛要退下,卻聽長孫無忌又道:“陛下,此事蹊蹺。秦勝雖可惡,但若太子當(dāng)真清白,為何要給稱心在京中購置宅院?”
李世民目光一沉,太子對稱心一向?qū)捜葸^度,又恩賞過重,他們之間真的沒事嗎?
長孫無忌又輕蔑地瞟了稱心一眼,冷聲冷氣地說道:“你嘴硬沒用,有事沒事一驗便知。”
驗?這種事是越描越黑,怎么驗得明白?不過是逼我死罷了,稱心心一橫,猛地轉(zhuǎn)身:“陛下!奴愿以死明志!”
說著竟朝殿柱撞去!
凝云殿內(nèi),李承乾筆鋒驟停。
墨汁濺在宣紙上,暈開一片猙獰的黑色。
他盯著那份寫了一半的表章,忽然將紙揉成一團。
“蠢貨!”
他低罵一聲,不知是在罵別人,還是罵自已。
殿門忽然被推開,墨恩氣息不穩(wěn)地沖了進來。
“殿下!稱心在甘露殿……以額觸柱了!”
李承乾瞳孔驟縮。
前世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稱心的血,父皇的震怒,那道廢太子的詔書……
他猛地站起身,卻又緩緩坐下。
不能急!絕不能重蹈覆轍!
他深吸一口氣,嘴唇微抖,聲息微弱地問道:“人死了嗎?”
墨恩搖了搖頭:“被侍衛(wèi)攔下了,只是額角破了皮,血濺庭柱,驚了圣駕被關(guān)進了掖庭獄。”
李承乾閉了閉眼。
還好……
他重新鋪開一張紙,筆走龍蛇。
“把這封信,親手交給魏王。”
魏王府,書房。
李泰展開信箋,眉頭微挑。
紙上只有一行字:
“莫管我的閑事,留意蘭芷殿。”
他輕笑一聲,將信紙湊近燭火。
火光映照下,他的眸色幽深如潭。
“我這皇兄真不讓人省心,他又惹了什么亂子?”
墨恩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他就如實答道:“太子被陛下幽禁在凝云殿后,召見了稱心,不知為何稱心當(dāng)庭觸柱,被關(guān)進了掖庭獄。”
李泰微皺眉,稱心的事老爹不是一點不知道,以前就提過,就因為老爹不同意稱心留在宮里,才把稱心送到道觀的。
老爹才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把太子關(guān)起來,什么人告了太子的狀呢?
沒有人會在宮宴上告太子的狀,掃皇帝的興。
“御宴散后都有什么人見過陛下?”
“秦勝奉太子殿下的命去給陛下送過醒酒湯,去的時間有點長,他回來沒多一會兒,太子就被關(guān)起來了,后來長孫司空去見了陛下,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原來如此”李泰嘴角微挑,心里有了定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