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雖然停了，屋檐上還是不時地有水滴滴落下來，就像人止住了嚎啕，卻止不住淚珠不時地滾落一顆。

桌子上擺著一盞白紗罩著的宮燈，凄慘又冷清的光照映著一大摞并不整齊的奏章。

書案后坐著一位神情頹廢的男人，素白銀紋的龍袍裹不住濃濃的哀傷從骨子里慢慢地滲透出來。

明明什么都沒干，身體卻很是疲憊；明明什么都沒想，神思卻很是倦怠。

明明夜很深了，心卻怎么都靜不下來；明明眼皮也很沉了，人卻精神得沒有一點困意，李世民都不知道自已為什么還不去睡，偏偏固執地在窗前坐著。

“吱呀。”一聲門響，李世民知道是去送李泰的陳文回來了，不想聽他啰嗦些讓自已去睡覺的廢話，于是趕緊抄起一本奏章，神游天外地看了起來。

陳文悄悄地走到書案旁邊，不遠不近地躬著身子說道：“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哦？”李世民多少有點意外地問了句：“你不是說他早就睡下了嗎？”

“剛才確實是睡下了，我問的很清楚。”陳文想了想，又補一句：“太子殿下帶著個食盒，想是給陛下送夜宵來了。”

陳文是宮里的老人了，侍候在李世民身邊也數不清有多少個年頭了，他是不會隨便說一句廢話的。

李世民放心不下他的幾個嫡子，讓陳文挨個去打探一下都是什么情況，結果老大在睡覺，老三在洗澡，老二昏迷未醒。

李世民趕緊到偏殿去看李泰，可巧他還沒進門李泰就醒了，在門口偷聽了一會兒，知道李泰沒事了，他便回了甘露殿。

很快李泰給他送來一碗面皮湯，父子兩個一起吃了頓飯，誰也沒吃幾口；聊了幾句天，也沒聊出什么結果，就讓李泰回去休息了。

李世民想給他的兒子們賜個封號，讓李泰先挑個喜歡的字眼，李泰什么也不挑，張嘴提出兩個要求。

一個要出家為國祈福，一個要守陵為母盡孝。

這倆無理取鬧的要求把李世民氣得差點揍他，問他為什么提這樣的要求，他一句話把老父親的心給揉了個稀碎。

本以為他是想用這么荒唐的手段來搏賢孝的美名，沒想到他竟說了句：“我只想離阿娘和阿爺近一點，出家也好，守陵也罷，阿爺想我的時候，隨時可以看到我。”

打動人心需要多么華麗的花言巧語嗎？不需要，真誠才是必殺技，一顆質樸的心就足夠了。

李泰已經十六歲了，馬上就要到封地上去生活了，他不想離開京城，但他的身份注定了必須得走。

為了能陪在阿爺身邊，他寧愿放棄親王身份，去過青燈黃卷或是未死先葬的日子。

孩子已經沒有娘了，又怎么忍心逼他再離開爹？李世民心一軟，當即許諾李泰可以不之官，我的兒子就跟我生活在一起，誰也管不著。

陳文一句話說得李世民心往下一沉，他似乎是明白了李泰為什么寧愿出家或是守陵了，看來他的日子并不好過。

前腳剛送走李泰，后腳李承乾跟著就過來了，還帶著食盒。分明是李承乾時刻在監視著李泰，知道李泰過來送湯面了，他這是不甘人后才來的。

李泰有給阿爺送湯面的心，李承乾一定沒有嗎？

那倒是不一定，只不過如果他真的有這個心，是不是應該稍微早點來？哪有先睡一覺，睡醒再給阿爺送湯面的道理？

再怎么李世民也不能直接把他趕走，就有氣無力地說了句：“讓他進來吧。”

“是。”陳文躬身一揖，應聲而退。

李世民無奈地嘆了口氣，展開奏章假裝在看，很快李承乾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李承乾把食盒輕輕地放在方幾上，然后恭恭敬敬地一揖：“拜見阿爺。”

“免禮，坐吧。”李世民放下手中的奏章，抬眼見李承乾發絲散亂、雙目赤紅、臉色灰突突的沒有一點精神。

李承乾沒有抬頭也沒有坐，他伸手去掀食盒的蓋子，李世民說了句：“別拿了，我不吃。你這么晚過來，有事嗎？”

李承乾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然后緩緩地收了回來，他輕輕地一閉眼，果不其然，和夢里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看來如果自已不做出改變，一切就會像夢里那樣發生，這已經驗證過不止一次了。

李承乾決定再試一次，他微低頭，氣息平穩地說道：“沒有，就是惦記著阿爺沒吃東西。”

李承乾說完就在心里默念“罵我，凈惦記些沒用的事……”

“凈惦記些沒用的事，我衣食冷暖還缺人照顧嗎？你把自已照顧好就是給我省心了，這么晚不睡，身體熬得住嗎？”

李承乾悄悄地繃了繃嘴角，他知道接下來的劇本了，他只要吐出三個字“我沒事。”父皇就開始趕自已走了，自已多勸了一句讓阿爺吃點東西的話，被拒絕后就聽話的離開了。

“我沒事。”李承乾到底還是說了這三個字，他就是不死心，想最后再驗證一遍，夢里的事是不是會真實的發生。

“沒事就回去吧，好好休息，朕也要睡了。”

李承乾服氣了，一丁點都不差，他真的好恨，恨自已又瞎又傻，一步一步把路走錯。

此時此刻他和夢里的李承乾一樣，清晰地感受到了來自父皇的嫌棄，可是這能怪父皇嗎？

夢中的自已這個時候就是怨父皇不領自已的人情，恨惠褒先自已一步，自已是有多蠢？

父皇明明是對自已有著濃厚的關愛之情的，為什么就只看到了父皇的嫌棄？

為什么去怪惠褒有孝心而不檢討一下自已有多虛情假義？這么敷衍的一個食盒，父皇真的不明白自已那點爭寵的小心思嗎？

李承乾緩緩地抬起頭，目光中透著些許無助地望著李世民，平靜地說道：“我剛睡了一會兒，突然餓醒了，我想和阿爺一起吃碗面。”

李承乾看了一眼食盒，又說道：“我知道惠褒剛剛給阿爺送了湯面，阿爺要是不餓，看著我吃也行，我吃完就走。”

“你多大了？吃飯還得阿爺陪？”李世民心底一陣柔軟，沖他招了招手：“拿過來吧，正好剛才沒吃飽。”

李承乾抱起食盒，朝李世民走了過去。

讓阿爺看著自已能吃能睡，讓他放心才是真正的孝道，哪怕被人扣上不賢不孝的帽子，那又如何？

父子倆同桌共食，雖然吃的不多，但胃里暖了，心里也跟著暖了起來。

剛放下筷子，李世民突然來一句：“高明，朕想給你的弟弟們賜封號，然后讓他們趁早去封地，你有什么想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