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你怎么了?”李泰見老爹的神情忽變,以為他哪里不舒服,急忙關切地問道:“是心悸還是頭暈?”
李世民盯著李泰的臉,心疼地說道:“你怎么這么憔悴?”
“哦”李泰輕輕地長出一口氣,笑道:“哪有憔悴那么嚴重,昨晚沒睡好而已。”說著他抬手摸了摸臉,問道:“是不是眼圈有點黑?熬夜熬的。”
“不是眼圈黑,是眼底都是血絲。”李世民指了一下床邊的繡墩:“你坐。”
李泰聽話地坐下,李世民抬手捋了捋李泰的頭發,發現他頭頂心處有小指粗一綹頭發變白了。
李泰看老爹那心疼的表情,他故作輕松地笑了:“我沒事,補個覺就好了,阿爺,你頭還暈嗎?”
“還有一點,已經好多了。”李世民緩緩地收回手,輕聲問了句:“昨天和你說的事,讓你傷神了吧?”
“多少是有點上火了,不過沒關系。”李泰強逼著自已保持一個微笑的表情:“我想明白了,阿爺說的對。”
一個對字說出口,李泰的心一陣揪疼,忍住了嘴角不往下落,忍不住眼圈泛紅,眼底涌起一團晶瑩。
李泰暗暗咬著牙,繃緊嘴角,緩慢地轉過頭,快速地站起身,控制著聲調平平穩穩地說了句:“我還沒洗漱呢,怕誤了早朝,兒告退。”
怕眼淚掉下來沒敢回身作揖,也沒等老爹的回話,就這么徑直抬腿朝外走了。
李世民無聲地看著李泰的背影,看著他強裝鎮定地走出了房門,李世民的心里一時五味雜陳。
他伸手在褥子下面摸出一個沾滿了油漬和糖漬的信封,拿出里面的信又看了一遍。
這是李泰親筆寫下的書信,原本吩咐云海第二天午后交給皇帝,結果被杜公公一打擾,這封信就被李泰扔到了桌子上。
當時云海追著李泰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個剛會走路沒多久的李欣,他手上拿著甜糕,弄得手上都是糖和油,他抓起信封蹭手。
李欣正抱著信封胡蹭,忽然有人來傳帝王口諭,說是要請陳王殿下前去見駕,于是乎這封信就這么提前到了李世民的手里。
一字字、一行行地看下去,真的是感人肺腑、催人淚下,李泰沒有隱瞞也沒有狡辯,他坦然地承認他去靈州就是想把陸清帶回來。
他也知道自已私逃有錯,他懇求阿爹允許他任性這么一回。
李世民看完信腸子都跟著打結,一面為兒子的坦誠而感慨,一面為陸清的境遇而無奈。
狠下心也就狠一回,留下隱患那就真的是后患無窮了。李世民雖然能夠理解李泰的感情,卻也還堅持著自已的想法。
現在不一樣了,李泰一天的工夫頭發就白了,真的要是殺了陸清,李泰能不能未老先衰?
殺陸清是為李泰好,把李泰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還是為李泰好嗎?
李泰已經長大了,他的事該交給他自已做主了,就像他曾經說的“既然讓他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就該相信他能當好一個太子。”。
更何況陸清能不能成為李泰的隱患還是個未知數,目前只是一種猜測而已,要不要這么武斷地冤殺他呢?
李世民開始動搖了,陸清想成為李泰的隱患也沒那么容易,首先他得回來才行,回不來什么都是白說。
其次他回來以后還得在朝堂上做高官,到時候他要是真的懷有異心,李泰未必糊涂到舍江山去保他,也未必就鎮不住他。
有沒有必要這么鄭重其事地拿他當大唐的公敵一樣對待?傷了兒子的心,值得嗎?
李世民打了個響指,陳文抱著拂塵,倒騰著小碎步,快速地來到床前。
陳文躬身一揖,說道:“陛下,一切都準備好了。”
“先待命吧。”李世民幽幽一聲長嘆:“朕還沒想好,要不就放陸清一條生路,怎么樣?”
陳文頭也沒抬地應付了一句:“陛下說好便好。”
眼瞅著李泰愁得頭發都白了,李世民是真的心疼了,他知道李泰的內心有多空虛,從小到大李泰在感情上都是處于饑渴狀態的。
不到一周歲就被過繼出去,從小就沒有得到家庭的溫暖,父母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過孤苦伶仃的日子。
九歲才重新回到父母身邊,卻和家里的人格格不入,跟誰都是一副目高于頂的樣子。
李世民知道他就是從內心里渴望親情,又害怕別人不拿他當家人,他就故意擺出一張臭臉來,裝作我不在乎你們任何人的樣子。
李世民也沒有別的辦法,就拼命地寵著他,給他封地給他錢,希望他能體會到父愛,能對這個家有認同感。
任憑李世民怎么努力也是起不到什么作用,李泰自已不肯主動融入,其他的皇子女們也都不肯主動遷就。
直到長孫皇后過世,李泰性情大變,這幫孩子才真正變得懂事起來,才知道相互關愛。
那時李泰已經十六歲了,對親情的渴望遠不如對友情的渴望更深,而他的親王身份注定了難以交到真心相對的朋友。
陸清的出現恰好填補了李泰心靈的空虛,他們性情相合、無話不談,日子久了陸清幾乎成了李泰的精神依賴。
如果說長孫無忌是李世民最好的朋友,陸清則是李泰唯一的朋友。
除了長孫無忌,李世民還有很多的鐵哥們,多得雙手加雙腳都數不過來,即使如此李世民對長孫無忌下得去手嗎?
李世民對長孫無忌不滿意的地方太多了,他要是下得去手,別說一個長孫無忌,就是十個八個長孫無忌也殺光了。
將心比心地想自已對長孫無忌下不去手,逼著李泰對陸清下手,他就下得去手嗎?
李世民坐著覺得有些累了,便干脆躺了下來,不用去上朝,隨便睡大覺的日子多么地幸福,何苦想太多的事?
陳文伸手拉上床幔,李世民手肘拄著床又半坐了起來,陳文剛要勸皇帝好好睡吧,李世民壓低了聲音地說道:“朕病得又急又兇當讓百官知曉。”
陳文微微愣了一下,隨即輕輕地點了點頭,李世民方才滿意地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