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曲杰尚未娶妻,因母親只是一個侍女,生他時難產血崩而死,故而他沒有母族撐腰,又自小是個不受寵的透明人,即便如今已是吐蕃贊普,實則說話還沒有梅朵一個公主有分量。
今年來朝貢,一來是想在大順君王跟前露露臉,表示友好,二來,也是想請宣帝賜個漢人的王妃,能代表大順為他在吐蕃撐腰。
他在覲見時表達了這方面的意思,態度十分誠懇,卻讓宣帝一時有些為難。
“咱們家肯定是沒有合適的。”
當然,有也不給就是了,誰能舍得自家金尊玉貴的女兒孫女去吐蕃當一個勞什子王妃?
皇室沒有,那就得從臣子們家中挑了。
乾清宮內,宣帝叫了幾位近臣議事,正好想起了這事,便問:“幾位大人家中,可有適齡女兒愿意為大順前往吐蕃的?若是有意,朕愿封她一國公主,十里紅妝,絕不會委屈了她。”
底下幾人垂頭,無一人應聲。
他們都是朝中重臣,得宣帝看中,很不必讓女兒如此犧牲來為他們的前途鋪路。
領頭的姚承繼道:“此事關乎大順與吐蕃兩國友好,應慎之又慎,依臣之見,左右吐蕃王暫時不會離開,倒不如先把消息透露出去,待開春后辦上幾回賞花宴,讓吐蕃王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
“臣附議,年輕人嘛,放在一起好生交流一二,心意相通后再成婚,更有利于夫妻感情。”
“也好。”宣帝同意了:“那就等過完年再說。”
京城的繁華,遠超于丹增曲杰的想象,又恰逢年節,從進了臘月,路邊掛上紅燈籠,下到稚嫩幼童,上到白發老人,臉上無一不帶著歡樂喜慶。
因宣帝吩咐要好好招待這位新晉吐蕃贊普,務必讓他感受到大順的繁華安泰,同文館接待使卯足了勁兒,每天一大早便帶著丹增曲杰四處轉悠,一直到晚上掌燈時分才回來。
丹增曲杰只覺人生從未如此快活過,因此一向謹小慎微的他在夜不歸宿后,進門時看到好幾日沒見到的妹妹,竟絲毫沒有察覺出她的冷臉不悅,反而笑嘻嘻問:
“梅朵妹妹,怎么起的這么早?”
“起得早?”梅朵冷笑一聲:“起的再早,也遇不到哥哥,可見哥哥比我這個當妹妹的勤勉多了。”
這般陰陽怪氣,顯然踩在了丹增曲杰那根敏感又自卑的神經上,他當即面色一沉,擺出姿態:“妹妹,怎么跟哥哥說話的?可還知道誰為吐蕃之主?”
梅朵嗤笑一聲:“哥哥這幾日在大順過的快活,怕是已經忘了,自已是如何被推舉上位,又是如何穩住位置的,怎么,你的婚事,天子陛下應了?”
她也不等丹增曲杰回答,自顧自道:“好哥哥,我可得提醒你,這大順貴女可都不是什么逆來順受的性子,賜婚在即,你卻在花樓徹夜不歸,如今還把歌姬帶了回來,可曾顧及天子陛下的臉面?
還是說,你不打算請求陛下賜婚了?”
丹增曲杰頓時啞然,結結巴巴道:“這,這歌姬不是我想帶回來的,是接待使大人硬塞的,我,我這就把人退回去。”
梅朵見他這般經不起事的模樣,眼里閃過嘲諷,若不是因她是女子,注定無法上位,又如何會叫這個拎不清的窩囊廢在她跟前得意?
“行了,即是接待使安排的,那我們也不能拂了大人的面子,這次就先收了,下回,哥哥可莫要再糊涂了。”
丹增曲杰壓下心中不服,對梅朵感激一笑:“真是多謝妹妹提醒,我讀書不多,沒有妹妹見多識廣,還請妹妹以后多多指點。”
梅朵沒再說什么,帶著仆人離開,至于丹增曲杰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眼底閃過陰狠之意。
同文館早上的小插曲,外人并不知道,東宮,宋知意正在看梅朵公主帶過來的那本游記。
游記的主人姓孫,名竹青,此篇游記,全名叫《竹青游記》。
“我查過這個人,順安二十年生人,四十五年得中進士,后因官場傾軋被貶官,一氣之下便辭官回鄉,后來不知所蹤,沒想到他竟是四處游歷,還寫下了這么一篇著作。”
順安是他皇祖父在位時的年號。
臘月下旬,宣帝停了筆,裴景川自是不用每日上朝,而是在東宮,有事就在書房處理,沒事就陪在宋知意和幾個孩子身邊。
這本游記他也是看過的,行文有趣,言之有物,記載的山勢水脈,極為詳細,堪稱一本文字輿圖。
宋知意不管這個,只問一句:“需要刪改嗎?”
記載太過詳細也不好,很容易讓敵人摸清地勢地形。
裴景川想了想,才道:“刪倒是不必,改吧,把里面一些數字方向改的模糊一些。”
“那可得費不少功夫。”
宋知意翻著認識的人,想著誰能有這個耐心和時間,畢竟這本游記著實夠厚。
誰知裴景川主動開口:“左右我近來無事,娘子若放心,不如就交給我,只是慢工出細活,怕是要多等上一段時間。”
他甚少主動攬下不相干的事情,可見這本游記很合他心意。
“夫君想做,我自是沒什么不放心的。”
屋里只有她們夫妻,宋知意身體一轉,便坐到了裴景川身邊,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笑道:
“夫君喜歡這本游記?只可惜你沒時間,要不然,咱們或許能跟著這本游記走一遍大順。”
裴景川垂眸輕笑:“幼年時,我體弱見不得風,只能透過窗戶看到那一小片狹窄的天空,那時候我就在想,我雖是一國太子,卻遠比不得尋常孩子見得多。”
廣闊無垠的天空,高低不一的山脈,川流不息的江河,便是現在,他也見之甚少,或許在未來很多年里,他都邁不出京城,邁不出這四四方方的皇宮。
瞧這可憐的,宋知意摸了摸他的腦袋,用哄團團圓圓那般的語氣道:
“那就立個約定吧,等夫君五十歲生辰時,咱們便放下手里所有的事,一起去游歷大好河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