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守拙事件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散去后,水面下涌動的暗流卻更加洶涌。夏靜炎不再提及,鳳戲陽也仿佛忘卻,但彼此心照不宣——那條狗的命,暫時寄下,但他的用處,到此為止。
接下來的幾日,紫宸殿的氣氛詭異地平和。夏靜炎依舊忙碌,奏折堆積如山,但他批閱時的戾氣似乎收斂了些許,偶爾還會就某些無關痛癢的政事,“隨口”問詢鳳戲陽的看法。鳳戲陽的回答往往一針見血,提出的建議刁鉆卻有效,夏靜炎聽著,有時會嗤笑一聲“婦人之見”,但筆下批示的方向,卻往往與她所言不謀而合。
這日午后,夏靜炎處理完一批緊急軍報,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與煩躁。邊關摩擦不斷,慕容家的小動作愈發頻繁,雖在他掌控之內,卻也耗神。他揉著額角,習慣性地想去摸腰間的香囊——那個玄色的“龍潛”。
指尖觸到的瞬間,他動作微微一頓。這似乎……已經成了他無意識的習慣。他抬眸,看向坐在窗邊軟榻上,就著天光翻閱一本古籍的鳳戲陽。她今日穿了件水藍色的常服,未施粉黛,墨發松松挽著,側臉線條柔和,與這充斥著權謀算計的宮殿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入其中,成為他視野里唯一能讓他緊繃神經稍作舒緩的所在。
鳳戲陽似有所覺,抬起眼,對上他的視線。“陛下看完了?”
“嗯。”夏靜炎應了一聲,放下朱筆,起身走到她身邊,很自然地挨著她坐下,身體的重心幾乎大半靠在她身上,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親昵和……依賴。他將下巴擱在她單薄的肩膀上,閉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鼻尖全是她身上清雅的淡香和“龍潛”沉靜的氣息。
“累了?”鳳戲陽放下書,沒推開他,反而調整了一下坐姿,讓他靠得更舒服些。她的手抬起,指尖落在他緊蹙的眉心上,帶著微涼的觸感,輕輕揉按。
夏靜炎身體僵了一瞬,隨即更加放松地靠著她,甚至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近乎滿足的喟嘆。他享受這種不帶任何目的的觸碰,享受她指尖那點微涼驅散他腦中灼熱煩躁的感覺。
“慕容老賊,在邊市上給朕添堵。”他悶聲說,像極了在外受了氣、回家尋求安慰的大型犬科動物,雖然這只“犬”獠牙依舊鋒利。
鳳戲陽指尖動作不停,語氣平靜:“跳梁小丑,陛下不是已有對策?明面減稅安撫商旅,暗中清查皇商舊賬。臣妾相信,夜梟很快就能拿到他們勾結慕容家、走私違禁、偷漏稅銀的鐵證。”
她說得篤定,仿佛一切盡在掌握。這份篤定感染了夏靜炎。他睜開眼,側頭看她近在咫尺的臉,她的睫毛很長,鼻梁挺翹,唇色是健康的淡粉,不再刻意偽裝病弱。“你就這么信夜梟?還是這么信朕?”
“信陛下。”鳳戲陽答得毫不猶豫,目光與他對視,“也信我們自已。”她指的是他們的謀劃,他們的“共犯”關系。
夏靜炎心頭那點因疲憊和外界壓力而產生的陰霾,被她這句話輕易驅散。他喜歡聽她說“我們”,喜歡這種被她全然信任、并肩而立的感覺。這比任何諂媚逢迎都更能取悅他。
他忽然起了點惡劣的心思,張口,輕輕咬住了她按在他眉心的指尖。
力道不重,帶著點研磨的意味,酥麻微癢。
鳳戲陽動作一滯,挑眉看他:“陛下這是餓了?臣妾讓人傳膳?”
夏靜炎不松口,只用那雙深邃的眸子睨著她,眼神里帶著戲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熾熱。他含糊道:“是有點餓。”
這話一語雙關,氣氛瞬間曖昧起來。
鳳戲陽面不改色,甚至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拿起旁邊矮幾上的一塊杏仁酥,遞到他嘴邊:“那先墊墊?”
夏靜炎:“……” 他松開口,有些氣悶地瞪著她。這女人,總能在他想撩撥一下的時候,用最正經的態度把氣氛破壞殆盡!他賭氣般偏過頭,不去看那杏仁酥。
鳳戲陽看著他這副別扭樣子,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她將杏仁酥收回,自已小小咬了一口,細嚼慢咽,然后才慢悠悠地道:“陛下,邊市的事,光有證據還不夠。需要有人把這事‘鬧大’,鬧到景太后面前,讓他們想捂都捂不住。”
夏靜炎注意力被拉回,冷哼一聲:“你想讓誰去鬧?”
“自然是‘苦主’。”鳳戲陽放下剩下的半塊點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那些被加稅提議損害利益的商賈,尤其是……與鳳家有些往來、背景干凈、又足夠膽大的。”
她提到“鳳家”,夏靜炎眼神微動。他知道鳳戲陽在夙砂的根基,也知道她兄長鳳隨歌的手段。這是要將夙砂的力量,也悄無聲息地引入局中。
“你倒是會物盡其用。”他語氣聽不出喜怒。
“為陛下分憂罷了。”鳳戲陽說得坦然,“況且,此事若成,于夙砂邊貿亦有利,算是雙贏。”
她從不掩飾自已的目的和算計,這份坦誠,反而讓夏靜炎更加放心。他喜歡她的聰明,喜歡她與他旗鼓相當的謀略,甚至喜歡她這份毫不掩飾的“利用”。因為這證明,她與他是一類人,他們之間的紐帶,除了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還有更堅實的利益共同和靈魂共鳴。
“準了。”他干脆地應下,仿佛只是答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需要朕如何配合?”
“陛下只需在關鍵時刻,‘順應民意’即可。”鳳戲陽唇角微勾,“比如,在某個合適的朝會上,收到萬民書的時候,表現得……震怒但又英明。”
夏靜炎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眼底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他喜歡這種將敵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感覺,更喜歡與她一起導演這出大戲。
“好。”他應下,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得愉悅。他重新靠回她身上,這次手臂環住了她的腰,將臉埋在她頸窩里蹭了蹭,像只終于被順毛的猛獸。“戲陽,你真是朕的……”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解語花。”只是這朵解語花,帶刺,且毒。
鳳戲陽任由他抱著,手在他背后輕輕拍著,如同安撫。“陛下過獎。臣妾只是不想看有些人,過得太舒坦而已。”
她語氣里的冷意,讓夏靜炎低低笑了起來。笑聲震動胸腔,傳遞到鳳戲陽身上。他抬起頭,看著她,眼神亮得驚人,里面翻涌著愛意、占有欲和與她同頻的毀滅欲。
“對,不能讓他們太舒坦。”他附和著,低頭,這次精準地捕獲了她的唇。
這個吻不再是啃咬,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卻也多了幾分纏綿的意味。他像是在品嘗獨屬于他的蜜糖,甘甜中帶著她固有的清冽,讓他沉迷。
一吻結束,兩人氣息都有些紊亂。夏靜炎抵著她的額頭,呼吸灼熱:“今晚留在紫宸殿。”
不是詢問,是宣告。
鳳戲陽微微喘息著,沒有立刻回答。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更深層次的綁定,更無所遁形的親密。她抬眼,看進他深邃的眸子里,那里面除了欲望,還有她熟悉的偏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怕被拒絕的緊張。
她伸出手,指尖劃過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最終輕輕落在他唇上。
“好。”她聽見自已說。
一個字,讓夏靜炎眼底瞬間迸發出熾熱的光彩,那光芒幾乎要將人灼傷。他再次吻住她,這一次,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狂熱。
殿內,“龍潛”的香氣靜靜彌漫,沉靜,悠遠,掩蓋了所有陰謀的氣息,只余下這一方天地里,兩個同樣復雜、同樣傷痕累累的靈魂,在互相試探、互相撕咬、又互相取暖中,越靠越近。
這同謀之路,布滿荊棘,卻也開出了獨屬于他們的、扭曲而妖異的甜蜜之花。